Theta切片與我想象中的樣子很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大相徑庭。
他确實在很多方面,或者說大部分方面,都保持着和多托雷一樣的習性,比如對實驗的熱愛,以及骨子裡掩藏得很深的傲慢和對他人的不在意。
但他對我的态度,和其他切片相比,卻要柔和得多,也親近得多。
因為還要進行“本體”給的實驗任務,所以Theta切片一般情況下白天并不會在住所,但他會在傍晚時分準時回來,然後在壁爐裡面添上柴火,在廚房裡嘗試一下新改進的做飯裝置。
我不得不在此提一句,我實在不知道Theta切片對“做飯”的濃烈興趣是從哪裡來的,但他對此事樂此不疲。
有趣的是,Theta切片或許是一個科研的天才,但他于“做飯”一途實在是天賦有限,以至于做出來的做飯機器雖然邏輯合理,但就是做不出來一頓像樣的飯。
出的差錯千奇百怪,如第一天那般恨不得用一條河的水煮一鍋飯的錯誤除外,他的做飯機器還做出了把糖當鹽放以及做魚沒有去除内髒等等離譜的事迹。
我一度懷疑其實做飯機器的設計邏輯是沒有差錯的,出錯的是Theta切片對“食物”的認知。
畢竟就算是被放入了緻死量白糖的飯菜,Theta切片吃完臉上也沒有展現出絲毫的不對勁出來。
要不是我嘗了一口,這件事可能永遠也不會有人發現。
我向Theta切片提出了這個可能,Theta切片進行了一番沉思,然後把一堆造型奇怪的做飯機器塞到我懷裡。
他說:“你的猜測不無道理,既然機器的設計上沒有差錯,那麼出錯的隻可能是預設的邏輯。我不會做飯,所以自然也不知道合适的動作邏輯是什麼。如此,這堆機器就交給你來改造吧。”
我:“……”
我:“欸……我,我嗎?真的假的,我來改?”
我撈了一把臂彎處快要掉下去的能源插頭。
“不……這樣的要求還是有點太為難人了吧。”我勉強維持着懷中一大堆東西的平衡。雙眼被最上面的一個打蛋機器遮住了,我隻能透過縫隙去看Theta切片。
Theta切片抱着手臂,一副悠閑的樣子靠在廚房的門框上。
“不要這麼輕視自己。隻是一堆做飯用的廢銅爛鐵而已,連簡易的邪眼都能做出來,想必這點小事對你而言也不會太難,對嗎?”
對……對嗎?
我搞不清楚Theta切片此舉的意義。
他似乎隻是為了捉弄我而已,甚至煞有其事地找了一堆機械學的專業書籍給我。每本書都厚得可以當磚頭砸死人的那種。
Theta切片将高得可以把我埋起來的書放在地上。
“如果有哪裡不懂的話,這些書籍都可以查看,以及……”他又拿出一張巨大的圖紙,“這是我制作這些機器的時候繪制的圖紙,如果有哪裡不懂,都可以問我。”
男人伸手将寬幅巨大的圖紙卷了卷,單膝跪在地上,輕輕彎腰将紙卷放在我的面前。
我有些呆滞地擡頭,目光一不小心就落在那被束縛帶緊緊束縛的胸膛上,慌亂地轉移視線。
“是……主人。”
Theta切片似乎格外偏好在家裡脫去外裳隻着内裡一件深藍色襯衫的打扮,若說是為了寬松休閑,他又會保留着身上的束縛帶裝飾。
環繞脖子一圈,緊緊纏繞着胸膛和腰,以及雙臂上的束縛,使得那緊緻的肌肉更加顯眼,也更加……
引人注目。
我在心中不斷默念着“管住視線”,甚至沒有注意到Theta切片是什麼時候來到我身邊和我并排一起坐下。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盤起來的雙腿上落下一隻沒戴手套的,骨節分明的手。
我身體一僵,下意識地轉頭看過去。
我看到Theta切片的側臉,但因為戴着面具的緣故,實際上也看不到什麼。
察覺到我的視線,Theta切片露出有些疑惑的神色朝我的方向稍微偏了一下頭,右耳那隻藍色試管狀的耳飾也跳進我的視野裡。
他問:“怎麼了?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抿了抿唇,不敢去看他,隻是有些緊張地将地上的圖紙卷撿起來,裝作一副忙着看圖的樣子。
“沒……沒什麼。”
真是見鬼……怎麼偏偏今天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我吓得手一抖,連簡單的展開圖紙的動作都做不好,邊緣翹起的部分一直往裡回縮着無法展開。
Theta切片從我手中抽出圖紙,捏緊一邊,然後“唰”地一下展開。
那圖紙在他手裡和在我手裡仿佛不是同一張紙一樣,總之相當順利地展開了。
圖紙上是密密麻麻的圖案和文字批注,專業性極強。
Theta切片将圖紙忘我的方向移了移,半個身體便也傾斜到我這邊來。
“這樣方便一些。”他說。
确實很方便,從這個視角能夠看到圖紙上所有的内容,就算是最邊邊角角的細小批注稍微伸一下頭也能夠看的非常清楚。
但同時,在這個視角,也能夠看到男人輕微俯就的身體,那橫跨我腹前握緊圖紙邊緣的手臂,黑色束縛帶下輕微起伏的胸口,以及,領口下若隐若現的皮膚。
我想要移開視線,但想要看圖紙的話,視線就很難避免掃過那些地方,但若是不看,Theta切片會起疑心。
一時間如坐針氈。
Theta切片将左手的圖紙邊緣塞進我的手裡。
他說:“拿好一點。”
手指相碰,我感受到那點幹燥溫暖的觸感,然後暈暈乎乎地下意識攥緊尚帶着點餘溫的邊緣。
Theta切片在我的耳邊講解着,手指随着講解的進度落到圖紙上的某一塊地方。
“這裡是能源供應的闆塊,考慮到需要獨立使用的需求,我設計成了能量儲蓄的使用方式,以及這裡……”
耳邊的聲音溫柔而有條不紊。
隻有我的腦子現在一團亂麻。
這樣的距離,實在是過于接近了……
“如果要改進的話,可能要從……嗯……塔德納?塔德納,你還在聽嗎?”
眼前閃過一隻手,我往後一仰,從異樣的狀态掙脫出來。
面前是Theta切片的臉。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收了圖紙,與我面對面坐着。
我忍不住捂臉。
“抱歉……我現在有些集中不了精神,可以稍等一會兒再進行講解嗎?”
Theta切片的語氣透着擔憂:“不要緊嗎?你的狀态似乎很不對,需要我幫你看看嗎?”
我下意識地拒絕。
“不用了。這樣的小毛病,沒必要打擾主人您。”
Theta切片沒有堅持,仿佛真的像是在為我着想一般。
“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隻是要是堅持不住了,記得及時叫我。”
這樣細膩溫柔的囑咐讓我的内心突然升起一點“内疚”的情緒。
我是不是對Theta切片有些過于防備了?
我如此想着,腦袋依舊暈乎乎的。
那邊Theta切片似乎絲毫沒有被拒絕過後的不滿或是其他情緒,隻是安靜地收起圖紙,一隻手撐着地面站起來。
我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
是香水嗎……
多托雷似乎出席重大會議的時候也會噴一點……
我感受到一陣困意。
幾乎毫無預兆。
大腦深處的聲音在告訴我“不要睡覺”,但意識卻不由自主地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雙目緊阖的前一秒,我看見Theta切片朝我走來,他松了雙臂上的束縛帶,袖口捋起,露出結實的手臂。
意識中斷。
……
Theta切片将昏倒在地上的青年環臂抱起來。
青年的體重并不算重,甚至有些過于輕盈。Theta切片有些苦惱,明明他已經學着書籍裡寫過的樣子投喂了青年一段時間,可是為什麼,還是如此瘦弱呢?
Theta切片将此歸結于青年的體質原因。
毫無疑問,青年來到他這裡後的時日被養護的很好,原先被折磨得蒼白的臉和青黑的眼眶也恢複了記憶裡的模樣。
Theta切片對此十分自豪。
他和Beta切片不一樣。他不是一個殘暴的切片,甚至,不那麼像“本體”。
他是被刻意抽走了對那些發生在“本體”和青年之間的龃龉的憤怒之後,創造出來的,用于實驗的特殊切片。
不用懷疑。
Theta切片對青年懷有着不一般的感情。這樣的感情不再被礙眼的記憶侵染,如同愈燃愈烈的火焰,将那顆明明不會搏動的能源裝置燒得滾燙。
這樣炙熱的溫度,如同火紅的炭塊一般。Theta切片無時不刻不在被這樣的感情困擾着。
他想過要找“本體”拿回殘失的那部分情感。
但這樣的請求被拒絕了。
“本體”告訴他,“這是一場實驗,一場以我的一角為代價,開展的,人性的實驗。”
Theta切片無法理解“本體”這樣的感情。
他是第八個切片,在他之前,還有着七個切片。但無論是哪個時間段的切片,他們都與Theta切片完全不同。
Theta切片意識到,他是一個異類。
于是他開始學習其他切片以及“本體”的言行舉止,力求不讓外人看出他的不同。
Theta切片模仿了很久,久到他都要忘記胸膛那滾燙的火了。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已經和其他切片差不多了,于是他找到了“本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