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年的切片,代号為Alpha的切片。
我已不知道多久再沒見到他了,甚至在Alpha離開後,再也沒有思考談及過。如今再次聽到這個代号,甚至覺得有些陌生。
Theta有些幽怨:“有這麼喜歡Alpha嗎,明明隻是一個沒有成熟的小鬼。”
他湊近我的脖頸,在上面尋找摩挲着,略尖的牙齒抵在頸側的血管上躍躍欲試。
“塔德納,還有我啊。我從‘本體’那裡經受的一切,被明令禁止不許主動和你再接觸,不能去找你,不能夠,對你做出任何□□精神上的改變或者影響……‘本體’那樣讨厭‘我們’,我忍着不去違背命令,已經快忍得發瘋了。”
Theta的糾纏就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吐着信子。
即使冰冷,單眼望過去又隻覺得濕熱,黏糊糊的,黑泥似的纏上來包裹住。
以至于那最後一點透氣的孔也被阻塞。
我開始感到窒息,一種迫切想要離開的危機感席卷我。
“不……Theta,主人,我,我不知道也沒關系的,我隻是……隻需要……完成命令……隻需要完成命令就可以了,我不應該,不是,可以不知道……”
“可是,‘本體’以前從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隐瞞你,不是嗎?”
那毒蛇又纏繞上來,甚至更緊了。
“‘我’也是名為‘多托雷’的一部分,但我會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塔德納,隻要你想知道,我就永遠不會隐瞞你。你是遠勝這顆能源裝置支撐我生命的根源。”
Theta牽着我的手,将我的手掌放在他的胸口,掌心緊緊貼合着下面的肉.體。
那裡是能源裝置的所在之處,就和Omega切片當時胸口的洞口一樣的位置。
但與Omega切片,與其他任何切片,甚至是與多托雷都不一樣的是,Theta切片的胸口是在起伏着的,那是他刻意僞造出來的人類身體的特征,無論是溫度,起伏,搏動,都無可挑剔。
甚至,在我的手掌貼合上的時候,那其下的搏動像是真正的心髒随之喜悅地跳動更快。
嗵——嗵——嗵。
像擂鼓。
像是被燙到一般,我收回手,思緒紊亂。
“我……”
我像是突然喪失了語言系統的控制權。
Theta:“還是說,你也認同‘本體’的做法?”
“我不知道……不要問我,不要問我這些……”
“即使是被毫不顧忌地忽略,被毫不顧忌地使用後,也落得個被處處防備的下場。甚至連‘狗’也算不上了,沒人會對‘狗’刻意隐瞞……”
“不要再說了!”
我猛地推開Theta,熱量脫離的一瞬間身體稍微輕松了一瞬間。
周圍緘靜了幾秒。
半晌,Theta長歎了口氣。
“怎麼這就哭了。”他用手指撇開我眼角上的淚水。
我再也堅持不住,忍不住抓住Theta的手臂,把自己塞進那溫暖的,如同最為正常的正常人的懷抱裡。
我壓縮着自己,直到自己被屬于Theta的暖意徹底包裹,要滲透進去,鼻尖全是Theta的氣息才放過自己。
我感到惶恐。
由心底而發的,對自己内心的低劣的惶恐。
我不得不承認,我竟然是在内心對“多托雷對我隐瞞蒙德的計劃”的這件事感到無法自抑的失落和悲傷的。
似乎在經曆過幾百年與多托雷的相處,被所有人都當成“多托雷身邊最親近的副官”後,連自己都開始入腦了。
我不得不承認,被擡到這樣的位置,我的内心也是真的為此感到熟悉和歡欣的。
為自己在多托雷身邊,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的獨一無二。
但理性而言,多托雷沒有必要對我事無巨細不是嗎?
我隻是一條狗而已。
一條被“過于嬌養”的狗。
若是哪天連狗也算不上了,不讓做了,那也隻是我該去接受的事實,哪裡該是我去不忿傷心的。
可是,那點無法自已的委屈像是毛球一樣越來越大,從小水滴變成了河流,攔都攔不住。
我緊緊地抱着Theta,背後來自Theta安撫性的撫摸隻會讓我覺得越來越空虛,越來越不安,越來越委屈。
心中壓抑的念頭開始擴大——
明明,這一切,都是多托雷。
是多托雷縱了我,又圈了我。
所以,他又怎麼能,怎麼能對我煩棄。
可是……
可是這樣的念頭明明這麼卑劣,這麼不講道理,這麼……低賤。
“塔德納,你無需去質疑自己的内心。我會一直接納你的,接納你的需求,接納你的一切。”
Theta……
“你空虛的内心渴求着錨定的點位,渴求着深入的填滿。而我,也唯有我,能夠做到這件事。所以,塔德納,遵從你的内心吧。過來這邊。”
切片……
……
人永遠都不可能與自己和解。
這是Theta經常從其他的“自己”口中聽到的話。
他們因此名正言順地嘲諷彼此,蔑視對方,吵架,争執,否認其他人。
Theta隻覺得這樣的聲音過于嘈雜。
他和其他切片不一樣。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點。而現在,他為此感到慶幸。
“你的意思是,你比我更适合塔德納?”
“難道不是嗎?奉行理性的你,思維模式更加偏向Omega切片的狀态,卻壓抑着自己的本性,僞裝我的樣子。明明你也知道吧,塔德納對你的恐懼。那樣劇烈,根深蒂固,所以你才不得不,剽竊我的方式接近他,甚至捏造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溫馨相識的記憶。多麼卑劣可笑啊,‘本體’。”
Theta自誕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明晰地與自己的“創造者”對視。
“所以,将塔德納完完全全交給我吧。按照你的堅持,你的傲慢自大,是隻會讓塔德納與你漸行漸遠的。而唯有這一點,我無法接受。”
多托雷輕笑一聲。自上而下地,高高在上地。
他如同成年人低頭觀看稚兒狂妄不自知的诳語一樣看向Theta。
他問:“那麼,與我根生本源的你,又有什麼樣的自信認為,你不會和我駛向同一個結局呢?”
不。
當然不會。
Theta如此回答。
因為,我不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