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頭,胸間奔湧的沖動最終彙聚成一句幹癟的反問。
“您覺得開心嗎?”
過了會兒,我才驚覺自己這樣的語氣顯得過于粗魯,也過于失禮,才頓了頓,補充道。
“我的意思是,您今天過得怎麼樣?開心嗎?”
Theta輕聲笑了一聲。他大抵也察覺出我現在情緒的不對勁,但仍然願意在這些小的不敬上放過我。
“當然。”他如此回答道,“能夠和塔德納像這樣走在一起,和塔德納在一起的每一個時刻,我都覺得很開心。”
我:“……”
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真心嗎?倒也不見得,說是Theta故意哄我也不是沒這個可能。無論是多托雷還是Theta,在他們心中都有其他的東西更為重要,至少是比“我”更為重要。
我深知這點,也因此對Theta的回答賦予不起多少信任。
隻當那是一句戲言,一句随口的笑話,如同在遇到旅行者時随口而出的“愛人”一詞,不過是覺得有趣兒,逗上一逗。
如同回家逗弄一下家中的寵物一般。
“塔德納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是有什麼其他的事情要問我嗎?”
“是。我想知道,您面對那些實驗體的時候,不會感到不開心嗎?”
“當然也會有。因為實驗進展的不順利,或者是質問懷疑的時候。但我想,你想問的應該不是這些,對吧?”Theta柔和地牽起我的手。
我跟随Theta的腳步邁動步伐,聽到Theta的反問,心中有些發虛。
太沖動了。我或許不應該問出這個問題,無論是多托雷還是Theta,都隻會覺得是我那可笑而多餘的憐憫心又犯了而已。
甚至連被包容的價值都沒有。
但既然已經問出來了,我也隻能硬着頭皮回答。
“是……”
Theta露出不出所料的笑容:“你擁有着與常人不同的靈魂,同時具有着懦弱和善良的特性,這讓你更容易共情其他人,即使這樣的特質事實上隻會給你帶來痛苦。”
我:“……”
“若你是想詢問我‘是否會在面對他人的苦難的時候産生諸如愧疚和同情這樣的情緒’,那麼我會告訴你,也僅限我會回答你的問題,答案是——不會。”
“毫無疑問,‘我’是正常的人類,也在過往的人生中接受過完善的,标準的社會教育,懂得泛化的社會道德和準則。但是,塔德納,人與動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人是善于自我調整的生物。一旦人類發現自己所堅守的道路出現錯漏,他們便會調整自己的方向。這對‘我’也同樣如此。”
“我不認為有這樣做的必要——這就是我的選擇。”
我有些迷茫。
不認為,有去對他人的遭遇含有同情和愧疚這類情緒的必要嗎?
可是,人的“共情心”,不應該是與生俱來,無法擺脫的嗎?
我不敢再繼續問了。
在發問的一瞬間,我的内心就已經将答案告訴了我。
我是一個可悲又可笑的,永遠都沒辦法擺脫自己矛盾而落後的思維方式的“傻子”,即使被旁觀的人從一隅的自我封閉之地強硬地拽出來被迫面對事實,也提不起改變自己的勇氣。
隻要維持現狀就好了。
這就是我懦弱的想法。因為沒有人會因此苛責我,就算是多托雷,也隻會在事情比較嚴重的時候不輕不重地訓責我一頓。
隻要我不會真正地背叛他。
——這就是多托雷對我的底線。在如此漫長的相處中,我也早已摸清這點。
直到我和Theta走出蒙德的城門,沿着主路走了一段距離,快要到Theta過來時刻意吩咐停在城外一段距離的車隊的時候,Theta才出聲,似是警告,又似是提醒。
“不要在‘本體’面前問這種問題,記住了嗎?”
沒有給我拒絕的選項。
我隻能點頭:“是,主人,我明白了。”
車隊颠簸了一路,等到實驗室的時候,已經是瀕臨傍晚了。夕陽西下,晚霞把天邊燒成了一片紅。
下車的時候我忍不住駐足多觀望了一陣。
Theta從車裡走下來,站在我的身邊,也停下腳步随着我的視線看過去。
“确實是不錯的景色。”
我應道:“蒙德的天空要比至冬更加溫暖,也更加遙遠。我觀測過蒙德的星空,雖然比不上至冬的天空缤紛,卻也很吸引視線。”
Theta感歎道:“你真的很喜歡提瓦特的天空,無論是星空,或是現在這樣的時刻。”
“這樣嗎……我以前從來沒注意到這一點。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将目光投向遙遠的,虛妄的天空。或許,在我的過去,曾經有過與天空相關的羁絆吧。”
Theta沉默了一會兒。
在那突兀的沉默之後,他才發出來一聲笑。
“是嗎?我還以為你記起來了,你的母親是梨多梵谛學院的學者這件事。”
心髒像是驟然懸空。
我感到自己的一半大腦都被電流電了一下一樣,麻痹到一半的身體也喪失知覺。
Theta就像是隻提及了一件完全沒有必要的事情一樣。他無比自然地轉移話題。
“走吧,‘本體’大概已經等得心焦了。”
我抿了抿唇,強迫自己邁步跟上。
Theta走得并不算快,即使是一直走在我的前面,也會保持相對均勻的速度,以便讓我能夠調整自己的速度跟在合适的位置。
從這一點來看,Theta的确是足夠溫柔盡心了。
說起這點,多托雷其他的切片就完全不會管我跟不跟得上這樣的問題。多托雷從前也是如此,隻不過不知道從何時起,又改變了這一習慣,變得和Theta差不多了。
路上的人并不算多,大部分見到前面的Theta也都會識趣地低下頭行禮,讓開路來。
Theta在所有的切片中也算得上是名聲比較好的那一類,對于下面人的禮數,心情好的時候偶爾也會做出回應。這讓我的壓力縮減了許多,不用替代着注意周圍的情況。
等到人越來越少,快到了中心實驗室的時候,Theta突然想起來似的詢問我。
“對了,我之前問你的事,你有答案了嗎?”
我踉跄了一步,差點撞到前面半步的Th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