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光亮的房間裡,振翅的聲音愈發迅疾,從房間的四個角落,從每一面牆壁,甚至,從天花闆傳來。
唯一的光亮,那隻被主人親自操縱的機械鳥靈巧地跳下來,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倒在地上的青年。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突然,這間黑匣子般的房間被巨大的外力轟開,冰冷的白光照射進來,正正好籠罩正緩慢窺伺的機械鳥,以及,地面上的青年。
而那道光柱映照得整個房間不再黑暗,便也能讓人看清遍布于各個角落的,如苔藓一樣擠滿整個房間的機械鳥。
而來人,這位惡名昭著,大名鼎鼎的執行官大人連多餘的一點眼光都懶得施舍給這詭異的一幕。
“再靠近一厘米,我可不敢保證你和你的這群廢鐵會遭受怎樣的結局。”
光柱正中心的機械鳥慘叫了一聲,驚恐地飛離。
“啊,瞧瞧,這是哪位尊貴的大人來了?女皇大人在上,沒想到我這樣粗鄙簡陋的屋舍都能迎來您這樣顯赫的人物。愚人衆的執行官大人,頭腦無出其右的尊敬的【博士】大人,還請您原諒我的未曾遠迎和失禮。”
通過鳥嘴轉述發出的聲音變得十分谄媚。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這剛被澆了一頭水的、臨近報廢的機械身體發聲裝置已經過于老舊,總之,聲音十分顫抖。
多托雷邁步走進來,随着他的腳步,一些地上的機械鳥都慌慌張張地避讓開。但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動作也太過遲鈍,沒來得及的一些,翅膀被無情地踩中,然後報廢。
房間裡傳來隐約的、心痛的“嘶”聲。
“诶诶,大人,您,您慢點。我的孩子們可經不起您這樣折騰,哎喲。”
“一堆廢鐵,我看不到任何要被小心對待的價值。”
“……您的言辭還是一如既往地犀利。”
多托雷手中的光柱掃過一圈房間内部,悠閑而漫不經心地評價。
“你對房間的布置還真是别緻。藤壺吸附海龜貴客一般的裝修風格,是什麼新的流行風尚嗎?”
随着燈光掃過,所有被強光照射到的機械鳥都猛烈地抖動了一下,然後“嚓嚓”地睜開眼睛。
如出一轍的紅色機械眼,密密麻麻,若有密集恐懼症的患者親身看到這樣的場景,保不準會立刻起一身雞皮疙瘩,恨不得原地去世才是。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多托雷所批評語“藤壺附集的龜殼”都無比準确,實際情況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哎,尊貴的大人,别用光照這些孩子,它們會應激的。”機械鳥拍了拍翅膀,聲音焦急。
不過卻并沒有阻止的動作。
就如同是在回應聲音所言,那些蘇醒過來的機械鳥都開始變得躁動,虎視眈眈地注視着房間中間的男人,隻不過,即使是機械的造物很顯然也明白男人的危險性,不敢輕舉妄動。
不敢對多托雷有任何動作的部分機械鳥開始将目标轉向地面上昏迷的青年。兩三隻機械鳥溜出來,尖銳的鳥喙就要觸碰到青年的臉頰。
呯——!
銳利的藍光劃過空氣,精準地貫穿一隻機械鳥的核心,将那敢于在惡龍面前染指寶物的僭越污穢之物釘在地上,随後又是接連的、毫不猶豫的呯呯兩聲,如出一轍的操作。
房間内刹那安靜了一瞬。
“我沒有說過,不要動我的東西嗎?”
“哎呀呀,冤枉啊,【博士】大人,這些小家夥可不完全受我的操縱啊,說不定隻是這些小家夥太喜歡塔德納大人了才會情不自禁地靠近。”正中央的機械鳥仰頭長歎了一下。
“哎,您也知道,像塔德納大人這樣存在,是那樣容易吸引……”
呯——!
“閉嘴。”多托雷瞄準着機械鳥的左翼,那裡已經有了一個可怖的孔洞,連内部的線路都能夠窺得一二。
多托雷冷笑着:“你既然對塔德納如此了解的話,那也應該知道,我和塔德納不一樣,塔德納或許會忍耐你,但我的耐心可沒那麼多。現在,帶着你的廢鐵滾遠一點。你,有點太礙眼了。”
被強迫着聽了一晚上酒鬼發瘋還要被酒鬼的那個控制欲強到變态的上司(愛人)侮辱毆打一頓的機械師莫名感到了不忿和委屈。
但他隻能隐忍。
因為他打不過。這兩口子他誰也打不過,所以他隻能隐忍。
被打穿了一隻鳥翼的機械鳥隐忍地跳走,他甚至不敢說出“這房間的主人明明是他”這句話。
而在他的身後,細細簌簌的是成百上千隻如出一轍型号的機械鳥,蝗蟲般密密地湧出門。
在離開的最後,殘缺的機械鳥回頭看了一眼正蹲下将青年摟進懷裡的男人,隐忍了一下,但有點沒隐忍住。
于是他沒忍住犯了個賤。
“您要是能在塔德納大人清醒的時候對他這麼溫柔體貼的話,塔德納大人也不至于大晚上來我這小破屋受罪了。”
多托雷頭也不回,身側的藍光一閃。
“啊!别打了,大人!再打真的要廢了!”
多托雷等了很久才等到那聒噪難聽的慘叫聲跑遠。他将手中的發光裝置的光線調暗,變成溫和的散光後放在手邊的桌子上,随後一手托着青年的腰,一手托在腿彎将人抱起來。
昏迷的青年似乎正處于極端的痛苦之中,即使是隔着手套多托雷也能感受到後背明顯的濡濕。當然,更明顯的則是青年抑制不住的抽搐和顫抖。
在被抱起的一瞬,青年無意識地用手指抓住多托雷胸口的衣料,指關節因為疼痛而泛着死寂的青白色。
多托雷任由了這樣的動作發生。
青年的狀态顯而易見,除了那瓶被強硬灌下的蘋果釀,沒有任何一件東西會引起青年此時的異樣。而那瓶蘋果釀裡面的特殊事物,如今也不難猜想,必然是青年這段時間所一直追尋的,那段被篡改、殘缺的記憶。
該阻止嗎?
不,如果一開始便是如此打算的話,多托雷便會直接銷毀那瓶蘋果釀,連一絲一毫的可乘之機都不會留下。
但事實上,現在的情況至少有一半都是多托雷親手促成的。
多托雷長久地注視着懷中的青年,難得地想起了與Theta切片過往的對話。
那在創造之初被刻意抽走了靈魂中的餘恨的切片,多托雷在這樣做的當初或許隻是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好奇,以至于這項或許該稱作“實驗”的進程後續的結果和發展如何,都沒有再更多地投入和關注過。
或者,換一句話,Theta切片在被改造情感而制作出來,成為這場檢測另一個可能的實驗體時,便已經成為了“失敗品”。
切片裡的失敗品。
這樣的失敗品,甚至有的時候比成功品更加容易能夠得到多托雷的信任,以至于,最先脫離控制的切片,竟然會是這個失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