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決定參加這次調查小隊的時候并不知道随行的人還有贊迪克。畢竟這位見習陀裟多,據說馬上就會轉正,應該不至于會有這樣的閑心參加一個遊學者居多的一次考察。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這次要前往的地方,降魔諸山,擁有着一個奇怪且龐大的機械體,或許,裡面隐藏着一些連天才也會感興趣的東西呢?
這樣的事情,便不是我這種連畢業論文都在苦苦掙紮的普通學生能想得到的了。
在考察隊聚集的首日,我在人群中看到了贊迪克。
他實在很顯眼。
薄荷綠色的微卷發,罕見的、如同血一般的紅色眼睛,很有壓迫感。他似乎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所以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拒絕交談的樣子。
他确實如同索赫蕾所言,英俊而死闆,很難讓人生出想要親近的想法。
索赫蕾的想法倒很不同,她對贊迪克很感興趣,甚至做出了即使違背賢者薩娜瑪的命令也要陪同贊迪克一起離隊的荒唐決定。
她甚至拉上了我,希望我,這樣一個在教令院如同透明人,幾乎毫無存在感的家夥幫幫她向薩娜瑪隐瞞這件事。
我當然不會拒絕,也無法拒絕。
索赫蕾是學姐,在教令院也屬于很受歡迎的那類,如果在她那裡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可能會遇到一些麻煩。無論是人際關系還是名聲。有的時候,隻要小小的幾句話,就能斷絕我上迎承合的路。
哎,如果能像贊迪克那樣,即使是有名的學者,隻要學術論點相沖也能随時毫不留情地駁斥,不會遭遇到任何多餘的麻煩就好了。
而答應索赫蕾的另一個理由,則是我對贊迪克其實有點發怵。
盡管贊迪克的年齡比我要小很多,但面對贊迪克,我總會感到一種不敢接近的恐懼。
來源于内心深處,猶如直覺般的顫栗。
我沒想到,隻是答應索赫蕾替她隐瞞她和贊迪克的事情,再次見到索赫蕾時,已經聽聞了她被長鬓虎重傷性命垂危的消息。
我見到了贊迪克。
那個男人,說起索赫蕾的重傷時露出恰到好處的悲傷和自責,但我卻沒從他的身上感受到多少真切的情緒。
他露出悲傷的表情隻是因為他覺得他該露出悲傷的表情而已。
毫無疑問,贊迪克是一個相當冷漠的人。雖然要求一個人對才見過幾面、并算不上特别熟悉的人顯露出感同身受的悲痛實在是強人所難,但無論如何,似乎此刻也不該是如此的漠然。
回來後的贊迪克像事情沒有發生過一般整理着他從遺迹帶來的零件。
而那些東西,我記得,他并沒有向薩娜瑪賢者報備。
也有可能隻是害怕被薩娜瑪賢者斥責吧。畢竟當時那樣的情況,薩娜瑪正在為索赫蕾重傷的事情生氣,在那個時間點說出自己帶回來的零件,不管怎麼看都相當不合時宜。
不過……
我在拉上帳篷的拉鍊前忍不住再看了一眼贊迪克。
這個家夥,真的會顧忌這種事情嗎?
在之後,遺迹群的暴動,逃離的途中一不小心碰到正在殺害索赫蕾的贊迪克,在垂死掙紮的時候不得不抛棄尊嚴乞求。
贊迪克似乎頗為自信。他好像拿捏住了混亂之下不會有人有心思想到索赫蕾這邊,也拿準了我不會在逃竄的時候不小心碰到這裡。
這樣想來,那時大機器人發出的炮彈恰恰好落在我的帳篷上,而贊迪克的帳篷卻毫發無損。他大概确信我會在炮彈下喪命吧。
可惜,我比他想的還要命硬地多。
之後的一切。
我跟随在贊迪克身邊,提心吊膽地侍奉,被作為同夥一起逐出須彌的時候,我甚至沒能鼓起勇氣向風紀官揭發贊迪克的罪孽,向他們解釋我是無辜的。
曆經了在窒息的家庭裡掙紮的十八年,即使離家也隻是渾渾噩噩地耗費時光,空長年歲,又見證了索赫蕾前輩的死亡,不得不在死亡的威脅下丢棄所有尊嚴。
不……
或許,我的所謂尊嚴,早已經完全不剩了。
我又在,徒勞地堅持什麼呢?
徒勞地堅持求活又對我有什麼意義呢?
很多時候,在贊迪克的家裡,膽戰心驚地在客卧簡陋的床上和衣休息的時候,在陪同贊迪克出門,兩人一同對坐我同火堆發呆的時候,在監牢和活力之家的床上被贊迪克不由分說地抱在懷裡的時候,我會思考這些問題。
它們困擾了我太久,太久,從意識始一明清的時候便糾纏着我。
直到我跟随贊迪克來到至冬,因為意外獲得了堪稱“不死”的能量。
詭異的能力,不容選擇地将我的生命定格在那一年。
我确實還活着,但若說“早已死去”也并無不可。
我依然無法掙脫贊迪克,不,此刻,既已至此,對他的稱呼或許也該換為“多托雷”。
多托雷,他開始對我顯露出連我都覺得可笑和毫無道理的欲望和情緒。
為什麼呢?
因為我是唯一一個陪同他走完了須彌到至冬的這段時期的人嗎?但這樣也毫無道理,放在多托雷身上更顯得可笑。
我是多麼無能,多麼懦弱,多麼卑劣的一個人。
卑劣到,即使在意識到多托雷對我的欲望,心裡不可避免地覺得荒謬,但同時,恐懼之餘,竟然也夾雜着一點雀躍。
雀躍……
該如此形容嗎?
我不知道。
但我确實對多托雷對我的欲望,對我所做的一切事情沒有任何的反感。
我柔順地趨從,毫無抵抗地跪下,在多托雷的腳邊露出最脆弱的部分,也同時利用着多托雷對我湧生的那點縱容擴張着自己的欲望。
我無法像否定我的家庭一樣否定多托雷對我的意義。
不知道什麼時候,現實變成了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