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挪到老太鼻子上架着的鏡片，她擡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鏡，看來這個問題解決了。

老太扶着腰在水井旁蹲下，把水桶整個浸入水中，水慢慢淹過木桶的把手，老太的腰彎得更深了，卻始終沒見她直起身子。

眼見着老太身體一晃要蹲不穩了，沈霖趕緊跑上前扶住對方，又接過手上的水桶。咚的一聲，水桶被放在了兩人腳下，壓彎了腳邊的小草。

老太打量了幾眼突然跑上來幫忙的小乞丐，說道，“哎呦，謝謝你啊孩子，我差點栽下去了，來屋裡喝口水吧。”

沈霖抿了抿起皮的嘴唇，松了一口氣，還好，語言相同，不是地獄開局。她彎腰提起水桶，憋起一口氣，地上被灑了一路的水印兒。

一口氣就這麼晃晃悠悠地憋到了老太家的廚房，在沈霖眼冒金星的時候，視野裡出現了一位正在炒菜的婦人，竈台旁邊坐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正在填柴。

見老太回來，小女孩趕緊迎上來拉住老太的手，看到後面跟着一個髒兮兮的小叫花後，小短腿飛快地倒騰了兩下就把老太擋在了身後。

“奶奶，這是打哪裡來的小叫花，髒兮兮的。”

“瑤瑤啊，奶奶差點就掉水井裡去了，多虧她扶了我一把，她還幫咱提了滿滿一桶水回來呢，要好好謝謝人家。去，端碗水過來，哎，記得擱點兒蜂蜜。”

沈霖放下水桶後局促地低下頭看着坑坑窪窪的地面，頭一次當小叫花，沒什麼經驗。

“娃娃，坐吧。跟老太我講講，怎麼一個人落在了這山野裡啊。”

老太指了指旁邊的木墩子，示意沈霖坐下慢慢說。

沈霖抖了抖衣服上的土坐下，“奶奶，我跟家人走散，又在山林裡迷了路，好不容易才遇到人。您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嗎？距離這裡最近的城鎮是在哪兒啊，我要去尋他們。”

沈霖擺出笑容，聲音啞啞的，将來意娓娓道來。她的樣子讓老太想起了讨食兒的狸花貓，隻有語氣很焦急，看起來可不像是和家人失散的小姑娘。既然遇見了，就結個善緣吧。

“那你可得等幾天了，我家門口每月的初五都會有貨郎路過，你跟着他一起去鎮子上吧。約摸着還有三天貨郎就來了，你這幾天就先在這兒歇着吧。”

“謝謝奶奶收留，我會幫忙幹活的，力氣可大了呢！”沈霖拍拍自己的胸脯帶起來一陣灰塵，惹得老太笑得前仰後合，房間裡生分的氣氛一下散了不少。

“哈哈，你這小姑娘古靈精怪的，跟老太我講講外面的事兒吧，自打我這腿腳不好後，好幾年沒去過外面了。”老太頓了頓，又道：“聽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這時，炒菜的婦人擦完擦手也坐了下來，對面兩人的眼神齊齊落在了沈霖身上。一絲探究的味道蔓延過來，沈霖臉上的笑容一僵，心裡咯噔一聲，這萬一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怕是不妙了。

“我家鄉的一個富商聽說海的對面有一座蓬萊仙島，仙島上住着與天地同壽的仙人，仙島上還生長着吸收日月精華長大的靈植，一株就能延年益壽。仙人還會煉制仙丹，傳說一顆仙丹就可以讓人長生不老，青春永駐。于是富商花費半生财力造了可以出海的大船，拖家帶口出海尋藥。走之前囑托留守的人，如果找不到，最多三十年後就會回來。”

沈霖正說得口幹舌燥的時候，一隻碗端到了她跟前，灰撲撲的碗跟托着它的兩隻肉乎乎的小手形成鮮明的對比。

瑤瑤湊到眼前，小臉蛋兒被落日餘晖照得紅彤彤的，“後來呢，後來他們怎麼樣了？找到仙人了嗎？”

沈霖接過碗灌了一口，這種齁甜感覺直沖天靈蓋兒啊，跟老媽寄過來的蜂蜜一模一樣。都修仙世界了怎麼蜂蜜還是這個味道，都不會變異嗎？甜得她心頭發酸。

吞了吞口水，壓住心裡的酸味說道：“三十年過去了，沒有一個人回來。五十年過去了，沒有一個人回來。有人說他們葬身在了大海的波濤駭浪裡，又有人說他們取得了仙藥，在仙島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結局如何，可能天知道吧。”

故事講完，沈霖默默地喝着水，偷偷擡眼瞄了眼，從老太臉上也看不出個什麼。按理說，老一輩人應該知道很多東西才對，她還真不信普通農戶能住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老太笑道：“這故事真有意思。”

突然，她的笑容一收。“娃娃，你可别學那個富商去找什麼蓬萊仙人，看看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半生财富，阖家歡樂，甚至是生命，追求的都是虛妄罷了。”

沈霖心裡竊喜，老太果然知道很多事情，這條路走對了。她知道這是老太善良的提醒，修仙道路艱險，一不留神埋骨他鄉。

收斂笑容，坐直了身體，堅定地看着老太的眼睛。這就是她的回答，她别無選擇。

老太了然，深深地歎了口氣，年輕氣盛的年輕人啊，還挺讓人羨慕。

“你到時候跟着貨郎去第九個鎮子吧。月娘，給小姑娘拿套衣服吧，她跟你差不多的個子，應該可以穿。”

“謝謝奶奶，叫我小雨就好了，您可真是我親奶奶。”沈霖挽起了老太的胳膊親昵地晃了晃，偷偷在心裡比了個耶，新手村任務完成。

被熱情地款待了，吃飽喝足，沈霖非常積極地拿下洗碗的任務，刷碗刷得格外開心。一邊刷一邊暢想自己的美好未來，找到學仙法的地方，她要求不高，随便學學能活過一百年就好。

收拾完廚房，熱水也燒好了，沈霖順便洗了個澡。一沾上熱水，渾身的傷口都開始顯示着自己的存在感，這些刺痛無一不在提醒着她，這一切都不是她的妄想，也不是夢。

沈霖提溜着濕漉漉的衣服出門，找了個樹杈把衣服搭在了上頭。看來真的隻是普通的衣服，員工福利就這？她也不求刀槍不入，起碼得是永遠不會髒吧。

轉身回屋關上大門，老太她們給沈霖打了地鋪，墊的草還挺軟乎，終于可以休息了。

這幾天沈霖一直在幫老太家幹活，生火，打水，洗菜。能幹多少幹多少，她渾身摸不出一個子兒來，隻能這樣報答人家了。她還想跟老太打聽更多和修仙有關的事情，老太卻一個字也不願意多說，隻好作罷。

——

這天一大早，沈霖剛提了一桶水從坎下爬上來，就看到一個挑着扁擔的大叔站在屋前跟老太說着什麼。老太指了指沈霖，兩人一起扭頭看着她，大叔沖着沈霖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湊近才發現，扁擔兩頭都挂着大木箱子，左邊木箱正面像個小門一樣，右邊的則是一排抽屜，從木箱後面伸出了一排像梯子一樣的東西，梯子中間的竹竿上挂滿了各種小玩意兒。

沈霖親眼瞧着貨郎從抽屜裡拿出個小瓶子遞到老太手裡，沈霖覺得新鮮。呦，這貨郎還賣藥呢，有沒有許可證啊，聽這叮當響的聲音，存貨還不少。

“小雨，這是霍大叔，常年走南闖北賣貨，你跟着他，他會帶你去第九個鎮子。就此别過，希望我們有再見的機會。”

老太摸了摸沈霖的頭，心裡感慨萬分，這孩子就跟當年的自己一樣，希望她能得償所願。

沈霖不舍地抱了抱老太，轉身站在貨郎身旁，非常乖巧地跟貨郎打招呼，“霍大叔，我叫小雨，謝謝您願意帶着我，有什麼我能做的您盡情開口。”

月娘扶着老太望着逐漸遠去的倆個身影，憂心忡忡地說：“讓小雨跟着貨郎真的好嗎？他不是……”

“得看她接不接得住了。”老太的眼神渾濁卻又充斥着銳利的光，說完就轉身回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