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可可想要移開視線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她盯着念魚,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腿像根薯條一樣被吞下,終于忍不住幹嘔了起來。
庫洛洛站起身,退後了兩步,“洛可可,就算你事後真的長不出斷肢,隻是目前這種程度的殘疾,現在就停止,将來裝上義肢還是可以和普通人一樣正常生活。怎麼樣,要改變主意過來我這邊嗎?”
蒼白的舞台燈光照出了洛可可的影子。那具身軀右手自肘部以下,左腳從大腿中斷開始消失不見,伴着嗆咳肩膀正在不斷地顫抖。
“這就是你的最終回答嗎?為了什麼呢,未來……”庫洛洛揚起左手,兩條念魚又從空中遊回了地面,“……真有值得你這麼去守護的東西?”
指甲抓進地闆縫隙,洛可可艱難地按捺下反胃的感覺。
比起飛坦做的那些,庫洛洛的手段确實更’高明’,知道自己最害怕什麼,知道要怎麼做才能逼她放棄。
現在,她就連撐起一點身體、換個姿勢都做不到,對這樣的人來說還有什麼值得’守護’的東西嗎?
美加想要自己引導這個世界的住人前往暗黑大陸,那就照做好了!
庫洛洛想要知道未來有什麼,那就如他所願、全告訴他好了!!
“庫洛洛。”洛可可舔着嘴唇上的傷口,在疼痛中一字一句反問,“你說過,如果未來不能讓你滿意,你就會将其推翻。但你對這個世界了解多少……就這麼自信,想要知道未來這個想法本身……不是受到了’未來’的影響?”
“唔——你的意思是,我的想法并不完全屬于我?”庫洛洛的語氣不知不覺輕了下去,“确實……在想法産生的過程中,不可避免會受到外部的影響。他人的意見、主張,周遭的環境、社會情勢,甚至氣候的變化或僅僅隻是一句偶然落進耳朵裡的流言……”
男人的聲線如一條沒有波折的直線延伸向遠方,洛可可猜他可能還捂住了嘴,這是庫洛洛·魯西魯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我不否認這點,但更重要的……難道不是做出選擇,并且承受選擇所帶來的任何結果嗎?”
“所以……”洛可可吐出嘴裡的血,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還是嘲諷地扯了扯嘴角,“我現在是在承受自己選擇的報應?”
“隻是結果而已。”
“……那我要是仍冥頑不靈呢?”
“飛坦和俠客會覺得遺憾的。”
聽到庫洛洛輕飄飄地說出對自己的死刑判決,洛可可忽然有種一直懸在頭頂的劍終于落下來了的感覺。她笑着想舉起左手,然而上半身的重量全壓在左肩上,掙紮了幾次都無法成功,隻能支着手肘勉強向前斜伸出一點。
“那就來啊……”她喘着氣,朝念魚遊弋的方向晃了晃手腕,“讓它們來咬我,呵……完全不痛呢,庫洛洛,飛坦可比你會玩多了。”
“是嗎。”
庫洛洛用的是疑問句,語調卻是陳述。短短兩個字說完,他放下手臂,随即盤桓在洛可可面前的念魚也跟着擺動了一下尾鳍。
哪怕知道密室遊魚的攻擊既不會造成流血,也不會讓人感到疼痛,洛可可還是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最後一刻,她在念魚玻璃球似的眼珠裡看到了不斷放大的自己,以及從背後俯視着這一切的庫洛洛……
帕裡斯通推開劇場的門扉,還沒看清裡面的樣子先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庫洛洛先生,你不會不等我,一個人就開始了吧……”他邊說邊朝坐在觀衆席第一排的男人走去,走到半途卻在第三排和第四排座位之間停了下來,“這是怎麼回事?”
在室外還能感覺到的兩、個、人的氣息,此時此刻忽然就隻剩下一、個、人的了。他看向血腥味的源頭——舞台中央一灘半凝固的液體,而就在那片深紅色的水窪中間,有一具并不完整的……
“……你殺了她?”帕裡斯通面無表情地走近了一步,“在她向我複仇以前?”
“抱歉,我也是沒有辦法。”庫洛洛轉頭,一半臉落在光裡,另一半則藏在黑暗裡。
“沒有辦法?”
“這似乎就是她對我們的報複。”
“庫洛洛先生……”
不等帕裡斯通說完,庫洛洛已經收回了目光。他重新轉過頭,似乎沉吟了一下,“副會長。”
“是帕裡斯通。”
“抱歉,帕裡斯通,你不問我對她做了什麼嗎?”
“很奇怪嗎?”帕裡斯通歪了歪頭,“做了什麼……等于是在問庫洛洛先生的能力吧?你會困擾要怎麼回答,我也會煩惱自己得到的是不是實話……我從來不問這種會令雙方都不愉快的問題。”
“那你要帶走一部分嗎?”
順着對方的視線,帕裡斯通也再次朝台上看去。洛可可的側臉正沖着他們這邊,像是被打碎,殘破的石膏雕塑,一動不動就連最輕微的呼吸起伏都沒有。
“帶走一部分?你是指……”他歎了口氣,“……這剩下的可不多啊。”
“我已經盡量把重要的部分留下來了。腦袋、心髒,以及大部分内髒器官。”
“手,還有腳呢?”
“留着那些隻會讓她想要反抗和逃跑……我幫她拔掉了。”
“唉,我還挺期待看到洛可可醬握刀向我沖過來的樣子呢。”帕裡斯通從庫洛洛身邊經過,一躍跳上了舞台,“……呐,這個要怎麼分?”
“你有什麼好提議嗎?”
锃亮的皮鞋踩着地闆發出’嗒、嗒、嗒’的聲響,在黑色的水窪邊停下,沒有沾上一點污漬。
“嘛——我覺得最重要還是公平。庫洛洛先生,你認為呢?”
“所以,你的意見是給揍敵客也留一份?”
“畢竟洛可可醬是那位先生的未婚妻,庫洛洛先生和我也都收到了婚禮邀請……既然現在已經省了賀禮,就略表一下心意吧。”
“伊爾迷·揍敵客什麼時候會到?”
“不超過半小時,保險一點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你用了什麼借口?”
帕裡斯通聳了聳肩,“研究所所長遇害、實驗被取消,這令尊貴的卡金王子相當失望呢,總要有個合适的人出面負責善後吧?”
庫洛洛坐着沒動,從舞台上看下去像道模糊的影子,“所以,你就把揍敵客推出去了?”
“反正人人都知道揍敵客接了薩黑爾塔政府的委托,我不過是放出口風說他們追的實驗生物已經從尤比安大陸逃到卡金了而已……現成的借口不用白不用嘛。”金毛子鼠說着舉起一隻手,先是像提問那樣掌心向前,然後并攏,隻留下食指指了指地面,“就隻有十五分鐘,還是先決定這個怎麼分吧。”
庫洛洛站了起來,“不介意的話,我想帶走頭部。”
“頭?”
“她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樣……隻要保存妥當,可以很久都維持這個樣子不變。”
幻影旅團襲擊窟盧塔族的聚居地,奪走火紅眼的事在暗社會裡是半公開的秘密,至于那些眼睛的下落……
帕裡斯通微笑,“原來庫洛洛先生還有收集人體器官的愛好?”
“不,我其實不收藏任何東西。”
“但不管怎麼說,你想要洛可可醬的腦袋……”帕裡斯通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如果是留作紀念的話,我也很想要呢。畢竟就像你說的,她看起來好像隻是睡着了……”
金毛子鼠一邊說一邊深情地看着地上的人,不過他做作的猶豫并沒有持續很久,當庫洛洛從台階走上舞台,走到洛可可身邊時,他大方地點了點頭。
“算了,還是讓給庫洛洛先生好了。”
“可以嗎?”
“想想要是我拿走了洛可可醬的頭,那兩匹蜘蛛恐怕就算要追到獵人協會本部也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倒不如賣庫洛洛先生這個人情,說不定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
“獵人和強盜合作的機會麼……”
“很奇怪嗎?”帕裡斯通看着庫洛洛蹲下·身,拿出一把造型獨特的匕首貼住了洛可可的脖子,“這個世界上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要發揮想象力啊……團長先生。”
陳舊的木地闆上,黑紅色的污漬變得更多了。
帕裡斯通坐在舞台邊緣,對面無表情的黑發男人招了招手,“伊爾迷先生。”
“帕裡斯通·希爾。”伊爾迷慢慢走近,身上散發出迫人的念壓,“……讓開。”
“好的,好的。”
帕裡斯通說着往旁邊挪了挪。在他背後,照明燈光彙聚形成的無影空間裡,有一堆東西就像是退潮後露出海面的貝殼般落入了伊爾迷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