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岚把防曬霜遞給郎葉一,低下頭,将頸部完全展示出來。他閉着眼,又一次把自己僞裝成無辜的獵物,隻靜靜地等着郎葉一的動作。
郎葉一心裡的鬼好像接到了申岚遞來的免死金牌,把心裡沖動的鼓敲得震天響。
那毫無防備的後脖頸就擺在眼前,到底要如何才算是若無其事地自然觸碰?
哎,算了!越耗越尴尬,上吧!
郎葉一謹慎地在食指和無名指上擠了分量恰好的防曬霜,小心翼翼地貼到申岚的皮膚上,接觸到的瞬間,申岚冷不丁地抖了一下,極其自然地回手抓住郎葉一的小臂,笑容裡摻着幾分尴尬,幾分難耐,對郎葉一說:“好涼!”
被申岚殺了個猝不及防,郎葉一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動彈不得,見他這個樣子,申岚直接拉過他的手臂,用嘴對着他手指上的防曬霜哈了兩口氣,又把他的手推了回去。
“行了,抹吧。”申岚再次低下頭,露出脖子。
好想……咬一口…………
郎葉一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掐住了心裡那隻上蹿下跳的鬼。
“好了。塗完了。”郎葉一輕輕拍了拍申岚的肩。
額頭上全是汗,他趕忙擦了一把。
申岚将防曬外套披在肩上,靜靜地看着山下的風景。
郎葉一在他旁邊坐下,抓了幾根草在手裡,輕輕哼起了歌。
草原上的風唰唰地吹過,掀起一層層的草浪。
如果自由也有形狀,
那一定就是這狂野的風,山間散落的牛羊,天地間的一色青。
山頭上的兩個人沉默了好一陣,郎葉一今天拉申岚來這裡,是早有打算想要說一些話的,于是他鼓足勇氣,開了口:
“腎哥,你喜歡草原嗎?”
“喜歡。”
“為什麼喜歡?”
“……自由吧。”
聽到申岚這個回答,郎葉一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指着山下的廣袤無際。
“腎哥,你看山下這一片草原,一直到天那邊,都沒有路。”
申岚不知道他這話什麼意思,隻看着他,沒有回應。
“沒有路,所以無論你往哪裡走,都不會走錯。”郎葉一回過頭,一臉認真,“腎哥,你可以跑得更遠的,不是逃避,是找你自己的路。”
“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申岚隐約感到些什麼,心裡泛起些許戒備。
“腎哥,你在Y國的工作,并不開心吧?”郎葉一頓了頓,決定還是更直白些,“不單不開心,可以說是有些痛苦吧?”
申岚自認為常年作為公衆人物練就的面具不會輕易被人看破,尤其他來到草原以後,因墜馬産生的負面影響更是得到了相當的緩解。然而郎葉一卻仿佛可以洞察他的内心,一語道破了他極力掩蓋的情緒。
他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複了平靜。
“郎先生,之前我就有點好奇,你好像很容易和别人共情啊?”
“不光是人,馬,狗這些動物也可以,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能感受到對方的情緒,或者說能看到,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那就難怪了,之前也聽說過,好像有人可以看到别人心情的顔色,郎葉一恐怕也是有什麼類似的能力。
“我的工作上确實有一些棘手的問題,你的感覺沒錯。”申岚也很驚訝自己竟然不再掩飾,肯定了郎葉一的判斷。
“不過我的工作裡有那麼一些軌道,就是非我不可,沒我不行,你也可以說,是我沒有它們不行。”申岚盯着郎葉一,用眼神告訴他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但你就打算一直這麼痛苦下去嗎?你遇到的問題是什麼?告訴我我也許可以幫你想想辦法。”郎葉一明顯有些焦急了。
“打住,郎先生。”申岚收斂了臉上所有的表情,冷冷地擡了擡下巴,“還沒有任何人能讓我坦白到這個程度,我現在不想诳你,你也适可而止。給我點時間讓我考慮一下,要不要跟你說更多。現在你再繼續追問的話,我明天就離開。”
他的語氣中明顯帶有警告的意味,可郎葉一聽了這話,臉上卻浮現出抑制不住的開心。
“好好!我不問了。等你想說的時候,我随時都願意聽!”
哈……還真是好哄的家夥……
郎葉一看上去心情極好,仿佛又長出了那根搖個不停的尾巴。他三步兩步來到申岚身旁,和他肩并着肩,滿臉燦爛的笑容:“腎哥,我也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
他轉頭看向草原和天交彙的方向。
“我從小是我舅舅帶大的,對于我爸媽的記憶,隻剩下很模糊很模糊的一點碎片了,我隻知道,舅舅不願意跟我提他們,是為了保護我,所以我也一直裝傻,好像沒心沒肺的從來不在意這件事。”
“後來有一次,幾個搏克很厲害的孩子欺負我跟烏尤,我實在摔不過他們,急眼了就咬了其中一個人一口。哎,我跟你說,那肉那叫一個瓷實!我到現在都記得!”
申岚挑着眉看着郎葉一眉飛色舞地臉心想:這句話非得說嗎?可真破壞氣氛……
“我覺得我沒咬動,但那人急眼了,罵我沒爹沒媽,那次我是真的太委屈了,見到舅舅就哭了。”郎葉一自嘲般的哈哈笑了一聲,“然後舅舅就告訴我,我是騰格裡的孩子,這片草原就是我的媽媽。”
“我知道我舅舅是哄我,但這句話真的特管用。——就是那種,我一下就擁有了一個可以永遠都接納我的懷抱的安心感。這片草原,無論何時,無論我怎麼樣,都會是我的退路。”
郎葉一又看向申岚,繼續說:“我沒強大到不需要退路,相反,有了可靠的退路,我覺得就算面前沒有路,我都敢向任何一個方向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