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們臨窗而坐的位置到廚房有段距離,又隔着一扇門,那道聲音實則辨聽不太清,茶肆内散坐着的客人也都沉浸在各自的交談裡,并未覺出不對勁,或者說并不甚關心。
雲蘿肩脊繃緊,瞪圓了眼,顯然捕捉到了那個“血”字。她無聲開口:“娘子,該不會……出人命了……”
洛瑜凝神又細聽了一陣,廚房裡開始響起盞碟碰撞之聲,恐是特意為了掩蓋細弱嗚咽聲,也即廚娘還活着,至于懷的身孕……
不論她是作為醫者,還是同為婦人,都無法忽視發生在眼前的這件事。
她當機立斷起身,一直坐在她們背後的荀青動作比她更快些,先一步過來低頭恭敬道:“三夫人,大人派屬下來護您安全。”言外之意是要護她此時離開,而不是摻進沒必要的沖突裡。
洛瑜知曉他武力高強,說:“你方才定也聽到了,可能料到裡頭眼下情況如何?如若袖手旁觀,或許是……”一屍兩命。
她沒有接着往下說,荀青面上卻顯出了猶疑糾結,大人派他跟着夫人,首要任務是當先保證夫人安全,至于旁的……
荀青猶豫一瞬後,飛快轉身朝後掠去,留下一句“夫人當心”,就一腳踹開了廚房門。
動靜太大,茶客們停止交談,紛紛循聲側首好奇地看去,隻聽廚房裡緊跟着響起驚慌聲,茶肆掌櫃當即怒斥道:“你是何人!無故來我茶肆犯事!”
荀青冷着臉站在廚房門口,對他的話不屑一聞,目光往裡掃了眼,頓時一震,就要邁步進去查看,一道人影已先他一步朝裡走去。
洛瑜解開腰間的針灸袋,一邊慶幸出門前沒有落下,一邊走進廚房,也跟着吃了一驚。隻見廚娘蜷縮着癱倒在地,頭巾半耷在肩頭,發髻蓬亂,半邊臉高高腫起,身下緩緩淌出一條蜿蜒的血流。
雲蘿也瞧見了,立時倒抽一口涼氣,“天爺!”
心中震驚又着急,雲蘿接過自家娘子遞過來的針灸袋,緊忙穩住有些發抖的手,攤開來,替娘子打幫手,一邊疊聲安慰那廚娘“莫怕”。
掌櫃從陡然的驚變中終于回過神來,振袖怒道:“你!你們是何人!我茶肆裡的事輪不着你們來管!”
說着,眼色示意兩個夥計趕緊把人轟出去。
雲蘿攔手護住正在給廚娘施針止血的洛瑜,扭頭怒瞪夥計,喝道:“放肆!”
又立即瞪向那掌櫃:“你這黑心掌櫃竟毆打孕婦,教人實在看不下去……”
雲蘿垂下的衣袖忽然被地上的廚娘無力拽了一下,然而掌櫃驚詫而含着怒意的聲音已緊接着響起:“什麼!你懷孕了!”
廚娘縮着身子驟然抽搐了一下,悲憤無助的熱淚滑過蒼白臉頰。
洛瑜立即騰出一隻手來順着她顫抖的臂膀,安撫住她的情緒。從掌櫃的話裡不難聽出,他事先竟不知廚娘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
茶客們聽見這頭的聲響,按捺不住湊熱鬧的好奇心,有引頸張望的,也有直接來廚房門口往裡探首瞧瞧的。
還沒等得及瞧上一眼,就被門口站着的荀青冷眼瞪視回去。
有茶客竊竊私語。
“掌櫃竟招了個有身孕的廚娘!”
“噫,聽掌櫃的口氣他也被蒙在鼓裡呢!”
“那就是廚娘有意隐瞞了!無怪乎掌櫃生氣哩!”
那廂掌櫃氣得胡子亂翹,指着地上的廚娘:“怪不得你三天兩頭告假……我也真是瞎了眼了竟沒看出來,茶肆招了你這麼個禍秧子……”
廚娘身材胖圓,腰間又圍着圍裙,他愣是沒往懷了身孕的方向想過。
掌櫃話裡盡是對廚娘的指責,然而他自己将才對廚娘的一番腳踢怒罵卻無分毫歉疚悔改。洛瑜給廚娘止住血後,診查她的胎象,一邊擡頭對掌櫃冷笑道:“歧視孕婦,動手打人,掌櫃竟還有臉怪罪。”
“就是就是!”一旁的雲蘿憤憤不平,“你這狗眼看人的掌櫃竟沒有同情憐憫之心,無視孕婦還把她關在廚房裡打……”
掌櫃立即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打斷雲蘿的話,“同情?分明是這婆娘故意撒謊隐瞞在先,我若早知她懷有身孕,根本不可能招她!”
雲蘿氣道:“孕婦怎麼了?照樣能做事……”
“哼,還問怎麼了?你且出去問問,湖州哪有招孕婦做工的鋪子!”
随着掌櫃話音落下,廚娘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