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雀色時,天空又開始落雨。
你靠在桌旁,凝視着被你打開的手提箱,手邊是那把之前獲得的“可以裁開任何紙制品的美工刀”,一旁随手打開的電台在有條不紊地講着故事,主持人溫和的聲音與外面的雨聲一唱一和,讓你的思緒不由得逐漸飄遠。
電台今日的主題是古希臘哲學。
「一個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你早就聽聞過“赫拉克利特之河”這個充滿古代樸素唯物主義的哲學觀點,但之前并無特别的感觸。或許是由于眼前的文件袋所代表的“未知”令人猶疑,又或許隻是因為流動的河水與不斷落下的雨滴過于相似,令你煩憂。
你不由得想,既然河水川流不息,第二次相逢時,它已不是原來的河……
那麼,過去的你和現在的你——
算得上是同一個人嗎?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不論你如何對别人說些言之鑿鑿的道理,真到了你這裡,你一時間還是有點不敢面對,想要躲進蝸牛殼裡。
電台的聲音消失了,原來是手機電量已經耗盡。室内安靜下來,你獨自坐在越來越黑的房間裡,感覺像是有調皮的貓爪正在擺弄你的心情一般,思緒逐漸亂成了毛線團。
解不開,理還亂。
而在這時候,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咚咚”地打斷了你的沉思。
“來啦!”你應了一句,匆忙地将手提箱合上,趿着拖鞋跑去開門。
打開門的瞬間,世界的音量鍵恢複了正常。你聽到了各種聲音,呢喃的雨聲,樹葉被風吹起的抖動聲,少年帶着關心的埋怨聲,以及——
“你怎麼都不開燈,也不嫌黑……”櫻遙皺眉道,“還有……”
你眨了眨眼睛。
電燈的開關被打開的聲音,是像心跳那樣“砰砰”聲嗎?
……不管了,順從本心吧。
櫻遙:?
他本來是想來問你,為什麼他的房間門口挂着紫陽花。在看到花朵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這一定是你做的。不隻是因為你的門上也挂着同樣的花,更因為……
會對他做這種事情的人,毫無疑問,隻有你。
然而,少年沒能立即問出口,因為他的手腕被握住了——櫻遙錯愕地睜大了眼睛。你拉住他,好像隻是輕輕地一帶,他就跌入了你的房間,房門在他身後關上。
這不對,他想。
櫻遙一直都知道,他有着一種近似動物的本能,這讓他總能夠及時地發現危機,然後做出應對,比如在入學當天非常靈活地躲過杉下的突襲什麼的……這是他賴以生存的手段,也像是另一種形式的“雷達”。
但在你面前,這種本能……在逐漸失靈。
在被你拉住的時候,櫻遙知道,他其實已經反應過來了。所以一切都來得及,比如甩開你的手。這是輕而易舉,也是理所應當。
就算他沒有這麼做……他的力氣也比你大,如果他不想被你拉進去,他完全可以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可他也沒有這麼做。
“……”
那麼,他做了什麼?
少年現在正站在你房間的玄關處,後背抵着房門,他的手腕仍舊被你握着,而且你還微微傾身,将頭抵在他的肩頸處,靜靜地靠着他。心中的慌亂讓他有些想動,但又因為一時間思緒混亂,不知所措,就這樣僵在了原地。
哦,原來他什麼都沒做,櫻遙恍惚地想。
他隻是在順從。
132.
他在順從你們之間這樣少見的氛圍。
你總是故意對他做些什麼,但櫻遙能敏銳地感受到,此刻的你并非如此。他見過你安靜的模樣,因為你總在他面前睡着,可現在的你又和睡着時的你不一樣,即使也是安靜的。
順從本能。
不是生存本能,而是發自内心的,并不抗拒的,無法解釋的。
以及,順從你。
他不擅長安慰别人,如果這是你需要的……那就繼續吧。
過了片刻,大約是片刻,因為櫻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沒有在心中讀秒。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倘若你有什麼煩惱,還是說出來比較好,就算他不能幫你出謀劃策,這種事情也不适合悶在心底。
“……你還好嗎?”他問。
“不知道。”你悶聲道。
這樣的回答讓櫻遙心頭一緊,又有些懊惱,感覺自己問了句廢話。他在這方面過于笨拙,如果是榆井或者蘇枋,一定能夠說出更合适的話吧……
如果說你抱住他的舉動是出于迷茫之下,發自内心的沖動,那麼現在的你的心情已經有所平複,至少理智有所回歸——這讓你察覺到身邊的空氣似乎有點潮濕。
“櫻……淋雨了嗎?”你問。
他的發梢好像濕漉漉的。
“嗯?哦、哦,稍微被淋到了一點。”櫻遙答道,不知道話題怎麼突然轉移到了自己這裡。下一秒,他肩膀上的重量也消失了。
“櫻是想要感冒嗎?”你嘟囔道,然後彎腰從鞋櫃裡拿了雙拖鞋給他,“真是不讓人放心,完全沒有吸取之前的教訓呢。”
“……”
櫻遙想說,他又不是笨蛋,畢竟世界上沒有人會想要感冒,因為那樣會很難受。但你拿出拖鞋的意思顯然是想讓他在房間裡久坐,他摸不準你的心情具體如何,出于擔心,少年隻是“哦”了一聲,乖乖地換鞋。
說起來,那次被你拉過來吃早餐的時候,并沒有這道換鞋的流程,這是你新準備的嗎?
想到這裡,坐下來的他不由得瞄了一眼你腳上穿的拖鞋。
……哦,好像是同款。
可能隻是你喜歡那家店的款式,櫻遙想。
然後他就聽到你說:“以後,那雙拖鞋就是櫻專屬的。”
專屬的?!什、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你拿着一條幹淨的毛巾走了過來,“因為櫻會經常過來嘛。”
“……”
似乎有點道理,但又似乎有哪裡不對。
他沒跟别人做過鄰居,鄰居之間或許是經常往來的?如果按照這個道理,他是不是也應該給你,以及經常來找他的蘇枋和榆井也準備拖鞋?
那麼,話又說回來了,你也會給來拜訪你的其他客人準備專屬拖鞋嗎?但給客人們用的拖鞋會有“專屬”的這個概念嗎,好像隻有住在一起的人才會有這種區分吧?
比如這個是某人專用的,其他人不許碰,什麼的……
想到這裡,一些回憶浮現在櫻遙的心中。
就在他發愣的時候,你把毛巾蓋到了他的頭上,手法娴熟地按着他的頭發揉搓了起來。
櫻遙:?
133.
少年很難形容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就像是含羞草被人碰到,不由自主地縮起草葉那樣,他想要下意識地彈起來,卻又按捺住了。
奇怪,他不是那種喜歡被别人摸頭的人,畢竟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部位,是打架時傷到就會有生命危險的,必須要保護好的地方。但也不是那種要害被拿捏住時的不安,而是另一種奇異的,像是觸電一樣的微微發麻的感覺。
他對你的戒備感這麼低嗎……
連賴以生存的本能都失效,這是非常危險的情況。而這一切,隻是因為他确實覺得你可愛,身體就能夠自然地接受這樣的觸碰嗎?可應該有很多人都覺得你可愛……難道他們也都是如此,連反抗都不反抗一下,直接暈暈乎乎地投降?
但是話說回來,除了你,也沒有人會這樣貿然地靠近他。
在各種意義上。
這種感覺太過于陌生,出于某種自我保護機制,櫻遙猛然抓住了頭頂的毛巾。
“我、我自己來就好。”他不敢看你。
“好哦。”你善解人意地說道,決定去煮點姜湯。一方面是因為櫻遙淋了雨,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姜湯的味道很特别,有種能夠振奮人心(?)的奇效,不論飲用者覺得好喝還是難喝,總之會轉移注意力……很适合現在的你喝。
在等待姜湯煮好的事件裡,你偏過頭去看櫻遙,發現少年擦拭頭發的手法跟你截然不同,比起有着美容店打工經驗的你,他隻是胡亂地在自己的腦袋上按壓着,似乎有點煩躁。
事實上,這樣的動作也反映了櫻遙的心情。因為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變成了小貓的夢。
是因為你剛才給他擦頭發的動作很像是給小貓小狗擦拭毛發的感覺嗎?
那麼他又算什麼,是被你撿回家的,淋了雨的小貓?
你也會撿别的小貓小狗(人類)嗎?
……真奇怪,他今天為什麼總是忍不住跟别人比較呢?從拖鞋,到觸碰,再到這樣奇怪的念頭,難道他的腦袋被雨淋壞了?
你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也想起了一件事。上次你去櫻遙的房間看電影時,帶了一些點心過去,之後他把你在他那裡喝過的果酒,以及剩餘的點心都送了回來。
在你看來,果酒也就算了,畢竟櫻看起來就不愛喝,但是點心他完全可以留下的吧?難道是因為不合胃口?如果櫻有什麼喜歡的,可以直接告訴你,你可以專門給他準備。
“啊?”櫻遙被你問愣了。
倒不是因為不合胃口,隻是因為那是你帶來的,因此在電影結束後,他直接把你和你帶來的物品全部送了回去。
原來那是應該留下的嗎?好吧,那他下次會注意的。
不過,你說要專門給他準備什麼的,現在一想,他似乎從你這裡得到了很多“專屬”。但或許别人也有這樣的專屬,因為有很多人都覺得你可愛,而你也跟很多人都關系要好,就像上次榆井拿到了萩餅,而蘇枋拿到了鲷魚燒一樣。
這讓少年心中忽然湧現了一個很突兀的想法。
你别對他太好了。
如果你決定之後對其他人更好(雖然這是合理的),或者決定之後不再對他這麼好(雖然這也算是合理的),那麼,就不要再這樣了……
可惡,腦袋和心髒都給他聽話一點,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