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今兒月光尤在,但不甚明亮。白紗似的撒下來,好似将林間山頭,籠上一層薄薄的霧。
濃密林間,腳步聲響起,盡管竭力放輕,依然在寂靜的夜裡尤為清晰。
一穿着玄色弟子服的弟子緩步踏入這裡,僅憑這身裝束,和腰間那塊玄色鑲玉的腰牌,就可以辨認出是懲戒司的弟子。
懲戒司弟子夜值,并不稀奇。
此時他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似是在尋找着什麼。
乍然,有黑影掠過,那弟子一驚,匆忙轉身,擡頭環顧四周。
人影突然降臨在高高的枝頭樹杈上,借着月光,投下淡淡陰影。
他一身淺藍色長袍在月光下根本辨不出原本的顔色,唯那層紗質外衫流光溢彩,不是鲛紗勝似鲛紗,隻一眼,旁人便能辨出他的身份。
畢竟這樣的裝束,整個蓬丘,也隻有兩個人駕馭得住。
玄衣弟子驚喜地擡頭望去,隻一眼,便已是絕色驚豔。他單膝下跪,顫聲跪拜:“晚秋,見過傅小師叔。”
傅潭說斜靠在樹幹上,一條腿自然地垂下來,在空中輕輕打着晃兒。另一隻腿微微蜷起,胳膊肘搭在上面,手裡還拿着根不知哪裡拔來的草莖,搔着下巴的癢,模樣懶散,傲拓不羁。
他懶懶開口:“你找我?”
“并非晚秋找您。”徐晚秋不敢多看他,微微颔首,聲色平靜,“是山下人,托晚秋捎信與您。”
夜色掩飾他眼底的狂熱,徐晚秋隻覺得一顆心跳的厲害,盡管,盡管夜色如墨,他也隻瞧了那人一眼而已。
他不敢多看第二眼,再多一眼,那些他壓抑不住的情感,就要化作實質,從眼裡流淌出來。
如果現下有第三個蓬丘弟子在場,看到徐晚秋與傅潭說二人,他一定會詫異。
因為這位來自懲戒司的弟子,徐晚秋,正是數年前,傅潭說初來乍到之時,狂傲挑釁,将傅潭說打傷,險些被绯夜仙君一怒之下趕出蓬丘的人。
那件事情鬧得很大,那是一向親和的绯夜仙君首次在衆位弟子面前發威,隻因傅潭說,在與徐晚秋的“切磋”中,受了一點點皮肉傷。
但是現在,這兩位從小就結了仇的人,卻一齊出現在了這裡,還是,以夜會的方式。
傅潭說知曉約莫也是這件事,輕歎一口氣,輕輕一躍,就從樹上輕飄飄落了下來,走到徐晚秋面前,伸出手:“給我吧。”
那隻素白的手出現在眼前,沒有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甚至連執筆的痕迹也不曾有,光滑細膩,沒有一絲瑕疵,完美地像是假手。
是了,傅小師叔出了名的貪玩好樂,一雙養尊處優的手,不曾有半分因刻苦留下的痕迹。
徐晚秋驚慌地收回目光,這才小心翼翼将東西從懷裡拿出來,雙手呈給傅潭說。
那是一卷絲帛,與尋常絲帛沒什麼兩樣,不大,展開也就一尺長。傅潭說看也沒看,接過來直接塞進懷裡:“多謝。”
徐晚秋壓抑着心裡的澎湃,面上依然是畢恭畢敬。
傅潭說在腰間摸索半天,找出來個瓷瓶,丢給徐晚秋:“謝禮。”
徐晚秋敏捷出手接住,不用打開也知道,裡面必然是一些極品的丹丸,尋常弟子難見到,也舍不得吃的那種,在傅小師叔這裡,就是可以随便拿來送人的。
他收下丹丸,故作驚喜:“晚秋多謝小師叔。”
他并不是想要什麼極品謝禮,他心甘情願給傅潭說跑腿兒。但,他得裝,傅小師叔知道他是貪圖那些謝禮,才會繼續用他。
不然,就會像那些普通弟子一樣,他客客氣氣,也拒之千裡。
傅潭說早就沒影了,徐晚秋在原地站了許久,才動了動僵硬的腿,心裡是止不住的喜悅。
看啊,這是個秘密,傅小師叔的秘密,但是隻有他知道。他們兩個的秘密。
徐晚秋轉身,往回走,腦海裡播放的,都是與傅潭說從前的畫面。
他确實與傅潭說有舊怨,那時他年少氣盛,看不慣傅潭說這個娘娘唧唧的草包,僅憑着和绯夜仙君的關系,就進入了蓬丘最好的甲級天字班。
而徐晚秋,就算再努力,受天賦所限,也才進了甲級地字班。
他受人挑唆,一時上頭,衆目睽睽之下,執劍挑釁傅潭說,意與之一比。
毫無意外,傅潭說輸了,還受了傷。
但徐晚秋也好不到哪去。绯夜仙君大怒,心眼狹窄,私下鬥毆,打傷同門,種種罪責下來,竟是要将他趕出蓬丘。
當然,還有比徐晚秋更慘的,就是那绯夜仙君座下第一大弟子,洛與書。
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受到師尊遷怒,正因為他什麼都沒做,绯夜仙君才生氣,連小師叔都看顧不好,洛與書受了責罵。一向驕矜的首席弟子,第一次在衆人面前受罰,竟是這般原因,誰都替洛與書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