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貳。”傅潭說擡手,指尖落到靈貳的眉間,“既然沒什麼事,為什麼你的眉舒展不開?多年不見,你竟也學會騙我了。”
剛站起來的靈貳瞬時又跪了下去,慌忙請罪:“少主息怒,屬下,屬下……”
她臉色漸白,少主一向聰慧,看樣子少主已經知曉,以“消息誤傳”做借口,恐怕是瞞不過去了。
“誰受了重傷?”
靈壹不敢再隐瞞,如實道:“是小陸。”
他跪地叩首,語氣自責懊惱:“是屬下沒用,沒有守住封靈閣,沒有保護好大家,請少主責罰。”
“不。”傅潭說輕笑一聲,唇角染了涼意,垂在身側的兩拳握緊,“是我沒用。”
他擡頭,看向皎潔的月亮。月亮這般漂亮,鑲嵌在天幕之上。
“如果母親在世,定然不會讓你們受這樣的委屈。是我沒有用,姬月氏,就沒有出過我這樣的王儲。”
一個血統不純的王儲,被鬼姬藏起來的,隐姓埋名,不為世人所知。他甚至,都不能光明正大站在人前,替封靈閣出頭。
“少主萬不可這樣說,我們賤命,本就是娘娘和少主的,死不足惜,但是……”
靈壹擡頭,深深望着傅潭說,語氣嚴肅而鄭重。
“恕屬下直言,您不該,不該下山插手封靈閣的事。娘娘将您藏的很好,天下人皆知鬼姬身死,後繼無人,誰也不知您的存在,所以,不管是噬鬼舫還是誰,他們的目标都隻是封靈閣,隻要您不出現,不插手,您就永遠是安全的。”
傅潭說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你是要我,裝不知道,袖手旁觀?”
靈壹低頭:“是。”
鬼姬送走傅潭說,本就沒有打算讓他繼承她的位置。後繼無人,不管是封靈閣的覆滅,還是姬月氏的衰敗,都是必然的,大勢所趨。
傅潭說不該阻止不該挽留,他應該眼睜睜看着,袖手旁觀,這才是最合适最理智的做法。
看着眼前,說着狠心的話的靈壹,傅潭說忽而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小時候,他被母親丢在青龍觀的日子。
他在師父面前聽話乖順,夜裡卻因為想家想念母親而淚濕被褥。他以為自己是被永遠丢棄,直到他漸漸發現,身邊總會有意無意多出些旁的東西。
美味的點心,人間集市上才有的玩偶,味道特别的糖果……都是些不惹眼的小東西,對于一個年幼孩子來說,如果不是他天生敏感心細,根本發現不了異常。
他懷疑,有人暗地裡在看着自己。
所以他假意受傷,勾出了躲在暗處的靈壹。
那樣魁梧的男人,一身玄衣,半扇鐵面,輕松就将年幼的傅鳴玉護在懷裡。
他微微揚起頭,黯淡的眸子裡才有了光亮,他小心翼翼問:“你們……是母親的人嗎?”
靈壹似是才發覺自己是被設套了,少主小小年紀就已經如此鬼機靈,鐵面下的面孔不禁流露半分欣慰,和半分懊惱。
但既然被發現了身份,他便不再隐瞞,恭敬跪地:“封靈閣,誓死守衛少主。”
傅潭說笑的很開心,笑的眼淚都噼裡啪啦掉了出來。真好啊,母親沒有丢棄他,他從不是被抛棄的孩子。
靈壹是他很重要的人,封靈閣是他與已故母親所剩無幾的紐帶。
難道他要眼看着關于母親的所有慢慢消失,斷掉與母親,與鬼族的所有聯系,完全變成仙門的人,才合适嗎?母親,希望他那樣嗎?
他深吸一口氣,從過往破碎的記憶和紛雜的情緒裡抽離出來,恢複平靜:“噬鬼舫,是嗎?”
這麼多年,封靈閣早就偃了聲息,低調的不能再低調了,可是縱然如此,也架不住有心人的趕盡殺絕。
鬼姬當年仇敵遍天下,如今這般光景,也算正常。
靈壹眉間皺起,還想再勸,但少主已然聽不進去了。
“就算我在仙門,也不是護不住你們。”傅潭說揚起一個笑,蹲下身,與半跪的靈壹平視。
“還有幾日,绯夜仙君出關。問君山異動,屠羅刹跟噬鬼舫嚣張了這麼長時間,也該付出點代價了。”他拍拍靈壹的肩,勾起唇角,笑容爛漫,“委屈你們,這段時間先避一避,做好我吩咐的事,剩下的,交給我好了。”
靈壹瞳孔震動:“不可,少主,您不能随意行動,太危險了,萬一您身份……”
傅潭說的指尖落到他唇邊,制止了他未說完的話。靈壹視線顫抖,映入眼簾的是傅潭說白皙明豔的臉,和已故的鬼姬有六七分肖似,卻比鬼姬少了幾分張揚,多了幾分婉靜。
“我會小心的,放心。”
而後,他轉身離開,隻留下一抹衣袂翻飛的雪白身影。
靈壹握拳,砸在地上,他看向淚光閃爍的靈貳,滿臉苦澀:“我們……對不起娘娘,對不起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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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公雞還沒打鳴,趙秋辭等人是被張府婢女凄厲的尖叫吓醒的。
“死人了!死人了!”
張員外披着衣衫急急忙忙出來:“何人喧嘩?還懂不懂規矩了?”
那婢女是從後院跑到前面來的,此時被吓得幾乎抽搐,渾身都在發抖,整個人癱在地上:“死人了,死人了,後院井裡,啊----”
趙秋辭幾人對視一眼,飛速趕往她口中所說的發現屍體的後院枯井。一股股怪臭彌漫開來,小厮費力将屍體打撈上來,衣着打扮像是府中的婢女。
距發現屍首的婢女講,她隻是經過,本不曾注意後院裡的一口枯井,但清晨在草叢中發現了血腳印,又聞到枯井中的惡臭,隻是因為好奇就走近多看了一眼,當時就吓掉了魂兒。
趙秋辭視線掃過案發現場,在枯井旁邊的草叢裡,确實有幾個血腳印,已經凝固成黑褐色的了。
“是小倩!是小倩啊!”有認出來的婢女驚恐地大叫,“是小姐身邊伺候的小倩!”
楚軒河上前,掩着口鼻簡單查看了一下屍體,擡頭對衆人道:“看腐爛程度,死了有五六天了。”
“不可能!”員外夫人大叫一聲,仿佛見了鬼,連連搖頭,“不可能!阿如出嫁的時候她還在身邊伺候!不可能是她!”
張小姐出嫁是兩天前,而那個時候這個婢女還在張小姐身邊伺候,不可能死了這麼久。趙秋辭皺眉,又仔細看了看屍體,腐爛的程度非常厲害,絕對不像是剛死了沒兩天的。
如果這個叫小倩的婢女早就死了,那張小姐身邊伺候的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