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陳知堅持要獨自收拾桌子,段成緒呦不過隻好随她,反正也沒有太多要幹的。
陳知一改往日裝扮,她穿了套可以出門的那種休閑睡衣,頭發松散垂到腰部,她轉身時發尾微微飄起,散發出女孩子身上固有的香氣。
段成緒靠坐在椅子上,目光随着女孩忙碌的身影來回移動。他突然意識到,他并不是喜歡紮馬尾的女生,他隻是喜歡陳知。
他低頭悶笑一聲,督到了腕上陳知的橡皮筋。
他擡頭,晃了晃手腕,說:“你橡皮筋在我這,昨天我怕你躺着不舒服,幫你摘下來了。”
陳知“哦”了一聲,走過來。
段成緒把橡皮筋摘下遞給她,她拿着橡皮筋随手又将頭發紮起。
收拾好後,兩人坐到茶幾旁的地上,段成緒怕陳知着涼給她坐的地方墊了個抱枕。
那幅拼圖很夢幻,上面是發着光的星星和月亮,下面是青灰色映着點點星光的大海,整幅圖有一種超脫現實的美,陳知很是喜歡。
她将拼圖分好類,開始拼第一塊。
“哥,你記得沈芝佳嗎?就是初中時第一次送我去醫務室的那個女生。”陳知說着将第一塊拼圖粘到底闆上。
段成緒說:“記得。”
“她死了,因為我。”說這話時陳知神情異常平靜。
段成緒并未表現出太過驚訝,隻表情帶有一絲惋惜,通過陳知之前的表現和昨晚她做的那些噩夢,他就已經大概猜到了之前發生過什麼事。
陳知拿起第二塊拼圖,她手懸在半空,抖得厲害,那塊拼圖遲遲未能落在它應該在的位置。
原來,她隻是故作平靜。
段成緒握住她抖着的手,然後将拼圖穩穩的拼到底闆上。
“要是太痛苦,就不要說了。”段成緒說。
陳知嘴角微微抽動:“沒關系。”
這是她和他之間的約定,要交換秘密,很早之前就說好了的,她不能食言。
外面小雨淅淅瀝瀝,窗戶上沾滿了無數個晶瑩剔透的水珠,天空陰沉,和爸爸被抓那天一樣,那隻可怕的獅虎獸又出現了。
陳知說了很多,從爸爸進警察局,到被景溪欺負,再到江哲,甯宇,甚至許田。
“佳佳是我最好的朋友,從三年級開始我們就一直在一起,同班同桌,一起上學放學,就連放寒暑假我們都黏在一起,我們一起做了很多很多事情,就這樣日複一日六年,第六年她離開了我,留我一個人。”
“因為我,導緻她被車撞死了,我親眼看到佳佳痛苦的死去,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場景,那輛貨車,鳴笛聲,刹車聲,她在我眼前被撞飛又重重摔落在地上。”
“後來我失去意識,我以為我也活不成了,但我卻從鬼門關那回來了,他們告訴我佳佳死了,我當時就想為什麼我沒跟着一起死了呢,為什麼我要活下來。”
陳知情緒激動,她已經沒辦法繼續拼那張拼圖了,她手捂在眼睛上,淚水從指縫擠出來。
段成緒緊鎖眉頭,看着眼前不停抽泣的瘦弱女孩,他有一種想把她立刻抱進懷裡的沖動。
原來陳知過的并不好,她不開心,甚至痛苦,她一直都在騙他。
她怕他擔心,更怕給他造成負擔。
“陳知,那不是你的錯,是施暴者的錯,是那個殺人犯的錯,你不要自責,你要好好的活着。”
段成緒一隻大手覆上她後背,輕拍安撫。
陳知哭了好一會,才漸漸平靜。
她不講話,又開始拼那張拼圖。
良久。
“哥,丢了兩顆星星。”她突然發聲,但聲音有些囔囔的。
段成緒說:“我幫你找。”
“找不到了。”
“可以的。”
找不到了。
丢掉的兩顆星星,是沈芝佳,和她自己。
她繼續說下去:“我和佳佳有過約定,說好了要一起考上一中,再考沈宜市的大學,畢業了就留在市裡工作,我們還準備一起買一個房子,等到以後我們各自結婚了,要是在婆家受了氣,就收拾行李回我們兩個的家,要是我們都沒結婚,就我們兩個人住,過一輩子。”
想到這,陳知滿是淚痕的臉上露出了無比開心地笑。
“除了夢見佳佳,我也會經常夢見許田,有時候我感覺自己挺沒用的,誰都救不了。”
段成緒突然問:“你經常做噩夢嗎?每天嗎?”
陳知愣愣地點頭:“每天,有時候隔天。”
段成緒又問:“之前回裡山的路上,也是因為這個才害怕的嗎?”
她咬了咬唇,那股熟悉的焦慮感又出現了:“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膽子突然變得特别小,什麼都怕,聽到鳴笛聲我就很緊張,看見鋒利的刀也害怕,還有高的地方……我還害怕有人對我竊竊私語,我總覺得他們好像是在說我的壞話。總之,我不确定我什麼時候就會被什麼東西突然吓一跳。”
“也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有點小題大做。”她又補了一句。
段成緒許久都沒說話,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片刻後,他輕喚:“陳知。”
“嗯?”
“我帶你去看看醫生吧。”
陳知拿着拼圖的手再次懸住,她木讷地轉過頭,說:“看醫生?你是覺得我有病?”
“不是,也許你沒什麼事,但去看看總沒壞處。”段成緒解釋道。
陳知扭頭不看他:“不會的,我沒病,再說吧。”
她想了想,又說:“哥,求你幫我保密,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江哲。”
她求段成緒保密的事,便是她生了病,她知道的,自己得了病。
可她不願承認。
段成緒不敢細想,陳知這兩年是怎麼獨自一人扛過來的。他的心像是從高空墜落,摔得粉碎,他心疼,因為他太懂得這種感受了。
他說:“陳知,你過得這麼辛苦我卻沒能幫你,之前那個時候也沒有在你身邊保護你。”
陳知看着他:“哥,我不告訴你就是不想你卷進來,可後來我還是連累到你了,我一直都想跟你道歉的,哥,對…”
“别道歉。”段成緒打斷她,“能不能讓哥抱抱你?”
段成緒的眼睛裡蒙上一層能迷惑人心的霧氣,勾的陳知不得不陷進去。
她輕輕點頭,段成緒一下子就把她抱進了懷裡。她沒有任何回應,身體僵着,任由段成緒抱着。
窗外雨勢漸大,雨水瘋狂敲打着玻璃,那聲音如同無數把小刀似的朝陳知劈過來,此時的她就像一個脆弱的布娃娃,被鋒利的刀無情撕碎。
“我讨厭下雨。”
昨天江哲給陳知打了很多通電話,陳知都沒有接,後來她手機直接關機了。他拜托李城問了莊小涵,莊小涵又問了劉郁,劉郁說陳知和段校醫在一起,應該是段校醫把陳知送回家了。
江哲迫不得已給褚小英打去電話,褚小英說小知沒回家,說她在縣裡做家教,暫住在一個哥哥家。
江哲急得快瘋了,他當然知道褚小英所說的哥哥就是段成緒,可陳知怎麼會住到他家,他又不是她親哥,萬一出事了該怎麼辦。
江哲憑着記憶找到段成緒之前住的地方,他到了那狂敲門,裡面的住戶一臉不耐煩,兩人為此還嗆嗆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