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回到了神女峰後,宋煜庭總覺得日子過得都慢了下來。
清晨,他獨自來到年幼時練武的空地,看着這裡,荒蕪了多少年的地方竟然也開始泛起了綠意。他坐在一旁的大石上,靜靜看着一望無際的原野。雖然正值盛夏,但是北疆的風依舊不肯拜倒在烈日下,肆無忌憚地吹起他的衣擺。
宋煜庭忽然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不是對這景色陌生,而是這種心境,那是他以往許多年在這裡揮汗如雨都沒曾體會過的。
入目滿是青綠,極目遠望,天地的分割線被一座大山掩住,山上白茫茫一片,不知道是積雪還是浮雲,萬般景色,都入了他的眼。
放松身心,靜靜聆聽,有風聲與青草低語,再細心些,遠處牧羊人的聲音也是可以聽見的。
世間萬物,都集于此了吧。
快到正午,宋煜庭就要回到小院中。彼時,趙希聲、聞玄和白剛都會圍坐在一張小石桌旁。
趙希聲不知從哪裡要來一張藥方,讓霍形看過之後便四處尋找藥材為宋煜庭煎藥。霍形沒過多久就告辭了,他們這些人中,内力可以與聞玄比拟的幾乎是沒有,有聞玄在,他也不便操心,小住幾天叙叙舊,便離開了。
四人圍坐在一起吃午飯,吃得都比較清淡。趙希聲倒是一概挑剔的毛病,不過,也沒改完,他還是會挑剔,“挑剔”宋煜庭。
他笑道:“小煜庭怕不是一天到晚跟這一桌子上了年紀的人待在一起,人都一股老氣橫秋,沒有往日的那般活潑了!”
聞言,宋煜庭一臉不以為意,“這就挑上我的理了?先前都說我不夠穩重,莽莽撞撞的,如今我好不容易裝得沉穩些,你又說我老氣橫秋!”說着,宋煜庭搖了搖頭,“師伯,你真是!”
白剛笑而不語,唯有聞玄一臉沉重,擡眼看自己的徒弟時,滿眼都是心疼。
用過午飯後,宋煜庭總是小憩片刻便又出門來。
他有時會騎着匹馬跟着察爾蘇去放羊。察爾蘇在這段時光裡變化也很大,他長得更加高大了,臉上褪去了少時的稚嫩和那麼幾分不正經,現在可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草原漢子。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自己的親人了。察爾蘇幾乎承包了家中所有的累活,霍仁蘭就隻用動動手縫衣服繡花找個樂子。
還記得他們見到宋煜庭歸來的那一天,霍仁蘭泣不成聲,自從長大後便信奉“男兒流血不流淚”的察爾蘇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若是不和察爾蘇一起去放羊,宋煜庭就又會坐在神女峰下的大石頭上,靜靜望着遠方,看看天,看看地,想想自然萬物,想想遠隔千裡的心上人。
宋煜庭記得小時候聽人說,這人一忙起來就什麼也顧不上了,睜開眼睛就是幹活,閉上眼睛就是睡覺,什麼也想不了。
“若真是如此的話,”他默默在心裡想,“那我應該是很閑的吧,因為,葉鳴笙,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四方裡内,原青桐镖局處,又重新矗立起了漆黑的大門,層層疊疊的院落。籌備了将近一年半的功夫,镖局就又要開張了,名字還叫“青桐”。
有人曾經勸過大掌櫃的,說以前的镖局叫這個名字,可惜下場凄慘,為什麼不換個名字呢?掌櫃的姓王名武,嗓門大,自稱是個粗人,當下就回絕了這人,“就是喜歡這倆字,就叫這個!”
王武終于遂了那日酒後的願望,成了青銅镖局的大掌櫃的。剛開始葉鳴笙要他當大掌櫃時,他推脫了半天,可是葉鳴笙不依不饒,“大哥,這是遲早的事情。”
一句“遲早的事情”讓王武硬生生地點了頭,他知道,他這兄弟在等人。
王武和葉鳴笙商量镖局名字的時候,葉鳴笙也是贊成叫做“青桐”,他覺得這是前輩、父親和镖局一衆兄弟的心血,不能讓它爛在那場大火中。更何況,在他們心中,青桐镖局從來沒有被打倒,這次再開張,便權當翻新了。
開張那日,青桐镖局的炮火聲響徹了四方裡,從清晨開始便熱鬧非凡。那日,連與天齊都要遜色幾分。柳慶峰、李振梁、吳祥、南陵三俠等人都前來道賀,衆人在練武場擺上了席。
那日,誰喝得都不少,全都放開了,打算痛痛快快地醉一場。畢竟,這一年半載的,衆人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麼值得慶賀一番的事情了。
這頓酒,一直從正午喝到了天邊擦了黑,幾人都是酩酊大醉,讓人擡進了屋休息。葉鳴笙也喝醉了,除了大夥兒敬他這個總镖頭的,他總是悶聲灌自己酒。喝得越多,便越想喝,欲罷不能。
他一覺睡到了快後半夜,白日裡的熱鬧都已經銷聲匿迹,推開門,隻有初秋的微涼和混在空氣裡的酒香味兒。
葉鳴笙搓了搓手,在月色掩映下來到了镖局的大門處。一切都是仿着先前的樣子弄的,不論是門外還是門内。門上的“青桐镖局”四個字這次換成了他提筆,之前的是葉楠寫的。
葉鳴笙站在門前,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不過隻有一瞬間,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今夕是何年。縱然一切都與先前沒什麼兩樣,可是有的人回不來了,有的感覺體會不到了,他再也不是在一衆镖頭的呵護下長大,可以和心上人朝夕相處的少年了。
葉鳴笙歎息一聲,又像是笑,他想:“宋煜庭,這镖局還是這個名字,你如果回來的話不用想便能知道我在此處。”
“你如今在何處?在幹什麼?今天……想起我了嗎?”宋煜庭又坐在了神女峰下的大石頭上,不住地在心中問。他現在的樣子可謂是狼狽之極,披頭散發的。方才聞玄為他運功療傷,歇了沒片刻他就跑了出來,不為别的,他就是想坐在這裡。
這次療傷,是他自回到北疆以來第一次在療傷完後沒有昏迷的一次。“這應該是好兆頭吧。”他想。
宋煜庭輕輕閉上眼,努力緩着因為血脈流轉而分外難受的身子。他聽見了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師父!
聞玄慢慢踱步到他的身邊,在大石頭上盤腿坐了下來。他伸手摸了下宋煜庭的頭,就像小時候那樣。
聞玄道:“庭兒,從你回來後,還沒和師父好好說過話呢。”
宋煜庭看着白發蒼蒼的師父,鼻頭一酸,他默不作聲地将頭枕在了聞玄的腿上,也是和小時候一樣。年幼時,每當聞玄盤腿在屋中打坐,調皮的小煜庭總是用這種法子來打攪師父,鬧着讓師父帶他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