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春羽的視線滿意的流轉在這幅畫上。

他反悔了。

賀春羽到來的路上還打算貶低明洛的畫功低下，畫作低劣，順便心裡腹诽庭之哥哥的審美也不過如此，星際之中畫的比明洛好的人一抓一大把，庭之哥哥偏偏就那麼喜歡明洛之前那幅小狗圖。那隻狗也不好，不算純白的毛，毛也不光滑，有些地方甚至起了毛氈子。

一隻小髒狗，是由這個beta畫出來的。

可現在，賀春羽看着這服夏日爬山虎的圖景，突然别扭的想，明洛畫的也沒有那麼差……

不對，一定是首都星的畫院老師教得好。

賀春羽刻意忽略明洛也是通過入學考試高分進入那所學院的，他現在就是要明洛已經快要完工的這幅爬山虎圖。

“這幅圖，還有前面定的那幅小狗圖……不是？小狗圖你怎麼畫的這麼慢？”

提到那幅連半成品都算不上的小狗圖，賀春羽忍不住抽輪椅旁邊的拐杖四處亂甩，最後拐杖的末端停留在小狗的鼻尖。

“爬山虎差不多了，但這一幅還差得遠，你趕快畫，兩幅圖這周都送到我房間去。”

明洛終于意識到賀春羽話裡的意思，可他躊躇的看着這幅爬山虎，第一次，他單薄的胸膛擋在了畫前。

“不可以。”beta悶聲悶氣。

“什麼？”賀春羽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不可思議的看着明洛，幾乎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賀春羽氣笑了，“你敢拒絕我的話？”

明洛搖搖頭，想起自己掌心還有血迹，他攥緊拳頭，小心和身後的畫作隔着安全的距離。

“我，我可以畫别的……”這一幅不可以，這是給賀老闆的。

賀春羽已經氣到嗆了口水，他咳嗽了幾聲，臉都漲紅了。想起蘇澤遠的話，他當真覺得自己實在太給這個beta臉面了。

一時之間，無數惡劣而毒辣的詞句朝明洛劈頭蓋臉的砸去。

“明洛，你不過是一個被收養的小孩，不能幫着大哥分擔公司的事情，又不能哄我開心，這張嘴還這麼讨厭……早知道你這樣，當初就該讓父親換一個小孩！”

離開前omega甩下一長段的話，但明洛腦子嗡嗡的，隻聽到了這最後一句……換一個小孩……他呆滞的看向賀春羽離開的方向，賀春羽已經離開。

木門“砰”的一聲再次關上，聲音很輕，無聲在明洛的心湖卷起滔天巨浪。

他無力的靠着牆滑坐在地上。

他是被媽媽和父親去福利院領養的。

首都星的紅星福利院每年都會來有許多的孩子，或是殘疾，或是容貌奇特，健康的孩子總是不缺去處。

可明洛太異常了。

隻要有恩愛且無子女的夫婦前來領養孩子，福利院裡别的小孩都會展開笑顔，聲音甜軟，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而他總是那個靜靜坐在大樹下，将臉埋在棉白圍巾下的小孩，靜靜聽着來訪者的言語，呆呆的拿着手上的畫筆，沉默如腳邊沙礫。

哪怕那個時候的明洛長得乖巧可愛，在一衆小孩子當中是最奪目的存在，也有不少夫妻躊躇不前。

家境普通的，挑選一個孩子收養本就是需要經過精密考慮的，家境優沃的，也怕收養到一個狼心狗肺的崽子。

“他是不是有自閉症，為什麼總是不說話？”

“之前新聞好像說過，沉迷畫畫，一言不發的小孩多少有些毛病，他說不定就是自閉症。”

“真可惜，這孩子模樣很好的……”

“那也不行，這樣的孩子性格不好，帶回去也養不熟的，到時候再回來交涉也麻煩，我們還是再換幾個小孩看看……總歸要相處好幾十年，總不能挑個不好的孩子。”

不好的小孩，說的是他麼。

他不是聽不懂話的小孩。

類似的言語如同春日裡細密的雨滴，雖然不如冬日那般冰冷刺骨，卻也帶着早春的料峭寒勁。小小的明洛無力抵抗，隻能縮縮自己破舊棉鞋裡的腳，努力把自己團成一個毫無縫隙可侵襲的團子。

小明洛從小就這麼保護自己，而現在，他目光呆滞地看向足尖。

忽地一下，時光流轉，就像回到小時候，明洛靠坐在牆角伸手緊緊抱着自己的膝蓋，埋頭于其中，幹瘦脊骨透過毛衣都異常突出。他企圖将自己團得更緊、更小一些……

沒關系，一個人也沒關系……

日光照到屋内死角，光影的暗面，beta彎折的身體輕輕顫鳴。

很快，膝蓋的布料熱濕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