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年輕的少女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敢再挪動一根手指，像是怕驚動什麼未知的怪物。

雖然在來的路上就已經開始忐忑不安，但路途的艱難讓她們無暇顧慮太多，直到面前這像集中營一樣的景象闖入眼簾的那一刻，所有的恐懼與焦慮才在一瞬之間噴湧而出，化成一隻不可名狀的大手，緊緊攥着她們跳動的心髒。

直到這時，她們才清晰具體地感知到所謂恐懼一物究竟為何。

不過好在她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黑崎慕如此慶幸着。

英雄就當到這裡吧。

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這次也如是。

就在她們想要輕手輕腳地撤退的時候，毫無遮掩之意的腳步聲闖入耳中。

“在這種地方幹活真是相當辛苦啊！每天吃飯連罐頭肉都沒幾塊，嘴裡一點油水都沒有！我幹完這一票拿錢就走人，随便去哪蹦個迪逛逛窯子什麼的……這麼想想真的現在就想開溜！”似乎是兩人一組的巡邏人員，不過其中一個殺馬特正毫無自覺地侃着大山。

“錢不是還沒到手，現在走人虧大發了好吧！”另一個調笑附和。

在鬧市的話，這種音量不算什麼，但在這片非比尋常寂靜的密林中卻實在是有夠吵的。

慕虛扶着樹幹，雖然姿勢有些别扭，卻還是堅持着想要等到那兩個人走遠一些再進行挪動。

即使是最細微的擦過樹葉的聲音也不敢造出。

從未體驗過的恐懼，讓她們對周遭的一切都敏感至極。

而在此之前，少女們還未考慮過，之前那個莽撞的選擇，其實賭上了她們往後所有的人生。

如果沒有多管閑事就好了……

突如其來的想法讓慕的心神為之一怔。

明明口口聲聲說着自己打心底裡愛着寶可夢，但遇到這種情況卻還是打算視而不見聽之任之麼……

她這個人啊……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少女再也無暇胡思亂想。

“哎，你覺不覺得這東西還挺好吃的？”之前一直叽裡呱啦講個不停的家夥突然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巴掌大小圓餅形的鐵盒，擰開蓋子，露出了裡面被摧殘的坑坑窪窪仿佛月球表面的淡紫色膏狀物，上手用指甲刮了一點也不嫌髒直接就往嘴裡塞。

“呦呵，這你也敢吃啊！”另一位表示自愧不如。

“寶可夢能吃的總歸藥不死人。”

那古怪脂膏的氣味無論是擴散速度和傳播範圍都寬廣的有些異常，藏在不遠處的兩位姑娘未能免災，一種說香不香，說臭不臭的奇妙味道鑽進鼻子裡，千也還險些打了個噴嚏。

而漂浮在她們旁邊的夢妖身形一頓，仿佛被按下了時間暫停鍵一般，僵硬在半空中，血紅色的眼睛陷入魔怔般逐漸失去光彩，居然無知無覺地向前飄去。

慕被夢妖的行為吓了一跳，腦子還沒來得及思考，手就已經一把将墨綠色的小幽靈拽入懷中——好在夢妖沒有靈體化，不然普通人就算在她面前打一套軍體拳也不見得能攔下她——樹枝随着她的舉動“嘩啦”一響。

夢妖被黑發少女的動作猛地驚醒，想必是意識到了在這個時候發出聲音意味着什麼，神色不再如之前一般冷靜而是有些驚慌地看向她。

“誰在哪裡！”

殺馬特一聲斷喝，和同伴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認為能被專門針對幽靈系寶可夢開發的引誘香鈎得發出響動應該也是幽靈系的寶可夢。這裡是按捉住寶可夢數量和質量給錢的，也就是所謂的按勞分配，巡邏是輪班，能拿到的票子隻有很摳門的一點，雖然每個人都很不情願，但這是硬性規定。如果能在巡邏的時候順手多賺點就好了，兩個人這樣想，于是并沒有去驚動基地裡的其他人而是一個人站在原地繼續拿着敞開的小盒子引誘獵物，另一個人輕手輕腳地想繞到阻斷退路。

不過長期生活在這樣生存競争較為激烈的深林中的寶可夢都是極端機警、懂得趨利避害的生物，這一小片森林的蟲系和幽靈系寶可夢沒被抓的也早就溜遠了，還有什麼寶可夢有膽子靠近他們的營地？

即使也有點納悶，但他們顯然更不認為剛才發出響動的會是人類，或許在他們已經被煙酒美色長期麻痹的大腦中連這個念頭都不曾浮現。

剛剛那是什麼東西？！

比起即将被發現甚至可能會被抓住的惶恐，那紫色的不明膏狀物所引起的夢妖的反應更令千也不寒而栗。

飼育屋出身并早早地将目标定為頂級飼育家的她在寶可夢方面的學識遠超同齡人，但即使是這樣，她剛剛還略含輕視地默認為“典型遊戲中戰五渣小喽啰”的家夥們手中散發奇異氣味的脂膏的效用卻是她聞所未聞的，雖然夢妖由于受了一定傷的緣故，精神狀态比正常肯定是要差一些，但也算是高智商的生命，僅僅是氣味便足以讓她失去理智近乎木讷地靠近，這簡直就是針對寶可夢的“毒品”！

不、這遠比針對人類的毒品更加恐怖！

畢竟就算面前放着白粉，大多數人是不會不顧一切地往嘴裡塞的，但這種脂膏完全不同，就算不直接攝入，它也能通過氣味強行弱化它所針對群體的理智控制着他們往嘴裡塞。

僅僅是這些最底層随随便便雇來的混混都能輕松拿到，正在批量生産的事實毋庸置疑，這種東西如果大量儲備并集中使用對于這個訓練師占比極高的社會會造成什麼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等等！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千也用盡量微小的動作狠掐了一把手邊的大腿肉，銳利的疼痛終斷了她對于長遠未來的顧慮，強迫她着眼于解決眼前的危機——雖然千也是她們四人中看起來最不靠譜，但很多時候她們都忽略了，其實千也才是最早踏上旅程，擁有最多旅行經驗的那一個，即使表現出來的性格令人深感擔憂，但她确确實實是旅行了四年的人，像她這樣性子歡快跳脫的小孩能四平八穩的度過那四年簡直就像開雙色球号碼全中一樣的超小概率事件，旅途中遇到的大大小小的危機恐怕不甚枚舉，在之前沉船危機迫在眉睫之時也有心情說些騷話所表現出來的，與其說是沒心沒肺，不如說是堪稱優秀心理承受能力，插科打诨想要平複的更多的還是夥伴的心情，擁有這樣精神狀态的家夥，即使被眼前所目睹之事動搖整個世界觀，在短暫的失神之後，也不會分不清輕重緩急。

理智重回大腦。

這麼一點距離選擇轉身逃跑反而會更加準确地暴露自己的位置甚至驚動基地裡的人，是得不償失。千也摸出月精靈的精靈球放大握在手裡，屏息凝神，丈量着能一擊得手的距離。

而她身旁的黑發姑娘則動作輕緩地放開夢妖，示意她盡快離開，然後從腰帶上取下了蒼的精靈球。

夢妖一怔，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但還是沒有過多猶豫，靈體化之後無聲無息地快速隐入霧氣。

——明明是她的失誤造成的局面，真是奇怪的人們……

眼見着地痞流氓樣的家夥逐漸接近，少女們掌心都不禁泌出汗水。

然而，在胸腔中回蕩着的聲如擂鼓的心跳中，蓦然混入一絲不同尋常的音色——是機械運轉的嗡鳴，喑啞、低沉、像是終日呼嘯着穿梭于山林之間野獸有條不紊的喘氣。

“哔————！”

拉長的哨聲劃破迷霧。

在巡邏組兩人被哨聲奪取注意的那一瞬，少女們背後的樹叢突然響起一陣逃竄而引起的枝葉摩擦聲，響動飛快地遠去了。

哨聲似乎是集合的命令，兩個混混隻是面露不甘地低聲咒罵了幾句，便轉身返回集裝箱。不過對于他們這些臨時工，命令這種東西的效用遠遠不及金錢，會選擇返回恐怕隻是認為獵物已經逃離，幽靈系寶可夢的行蹤虛無缥缈，難以捕捉是為常識，在對方掙脫了藥品的引誘後，就他們兩個人想要在白霧森林這種環境下圍堵幽靈系，估計到頭來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躲在暗處的慕和千也長舒一口氣，對視了一眼，一緻認同剛剛的動靜是那隻夢妖在為她們解圍，她沒有直接離開啊……

而剛剛的汽車引擎聲已經近到不能再近了，趁這個機會逃走？

但現實甚至沒有給她們行動的機會。

深色的越野車猛然從她們身側不足幾丈遠的地方沖出密林，矯健彪悍的野獸以一個漂亮的飄移動作，甩下了挂在車身上的殘枝敗葉，穩穩地停在了集裝箱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