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嘟燒得水蒸氣直冒的電熱水壺啪得一聲跳開了。
淺藍色齊頸短發的少女拿起電熱水壺往玻璃杯裡倒了小半杯滾開的水,又拿起旁邊還剩一半的礦泉水瓶把杯裡兌成大半杯不燙嘴喝下去又暖烘烘溫水,正準備給人送過去,就聽見門鈴響了。
真紀微微一愣,沒想到她們居然有訪客,但還是過去開了門。
隔着鎖鍊,門外的黑發青年朝她露出溫和的微笑,而真紀隻是冷淡地點頭緻意,然後把門關了回去,解開了鍊條把人放了進來。
她還是對這個人戒備十足,要問為什麼?果然還是要說回今天在白霧森林裡的經曆。雖然這個人說是搶了另一個小隊的通訊器入侵内部網絡找到自己和櫻田的位置,開車過去發現她們倆已經累得睡着了,把她們撿上了車之後再去接的黑崎和石田。
整段過程倒也說得通,也沒有什麼不現實的地方。但真紀還是對她為何會那麼粗神經的在不确定有沒有擺脫追兵的情況下直接睡着這點耿耿于懷,櫻田年紀稍小,體力也沒有多好,坐在那裡克制不住累睡過去也很正常,但自己當時的還緊繃着神經實在不像是會睡過去的狀态。
當然她沒經曆過這樣事關生死的逃亡,堅信自己不會累到昏睡過去這點說到底也隻不過是主觀臆斷,真正讓她對柏原楓抱有敵意的原因果然還是——直覺。
她對自己的直覺一向非常信任,她的直覺也很少辜負她。
既然她冥冥中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那就很大概率是真的有哪裡不對勁。
不過警戒歸警戒,她還是把人放了進來。畢竟她們能住酒店的總統套間也是多虧了面前的富二代出資贊助,來都來了直接給人關門外也實在不是待客之道,而且柏原楓要是想害她們,趁她們睡着在車上動手就行了,何必大費周章地開到最近的小城市的酒店裡再動手?畫蛇添足。
更何況這家夥應該和黑崎關系很好,一想到這裡真紀就有點不太高興,大概就是那種小時候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和自己不喜歡的家夥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玩得很好的心情?
她和黑崎慕認識的時間稱不上多長,但一起旅行幾乎二十四個小時待在一起總會碰到大大小小的麻煩,從如何解決這些麻煩的方式上多少能看透一個人的性格和品行。黑崎不僅不太愛占小便宜,甚至一點人情都不願意長時間欠着,得到幫助也會認真地道謝,而這次讓柏原楓破費,黑發少女在面對對她們來說價格高昂的房卡時,卻一言不發的收下了,雖然也有黑崎精神不振的原因,但對這樣的饋贈毫無表示顯然雙方關系深厚。
當然,哪怕關系深厚也不能排除黑崎單方面被欺騙感情的可能,真紀愈發笃定,甚至把手伸進了上衣兜裡,握緊了一直随身攜帶的折疊式水果刀。
“請問您有事嗎?”由于身高差,真紀必須仰起頭才能直視對方的眼睛,但這并不影響她目光鋒銳。
“就是來叫你們吃個飯。”柏原楓言語上沒有直接回應少女直白的敵意,含笑的眼神卻并不閃躲,“我給阿慕發過消息,她沒回我。”
猝不及防跌進對方那雙墨色眼瞳中,真紀周身的氣場一滞,并不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那樣的有力沒處使隻會讓人愈發惱火,而像是手上拿着的刀子刺進潭水,力道有好好的傳遞出去,水面泛起的波紋卻能巧妙地卸去狂躁的力量,就連莫名的敵意也随着漣漪開始消散。
真紀回過神來,皺起眉頭看到青年大步朝衛生間走去,還沒等她想到阻止的理由,就毫不避諱地推開了門。
就算簾子沒拉下來,一面牆都是透明玻璃能看清裡面,也給我好好敲門啊混蛋!
黑崎慕坐在洗手台前放置的四角椅子上抱着膝蓋蜷縮成一團,黑發沒像往常一樣紮着,而是任由其垂下,絲絲縷縷的長發攏在女孩身上,襯得她愈發嬌小。
慕半閉着眼睛,纖長的鴉色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她一言不發,連呼吸都放輕了,整個人安靜得仿佛一塊精美的雕塑。
自幼在溫室裡養大、尚且不識愁滋味的女孩在一片靜默中竟無端升起幾分悲意,原本隻是想找個地方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反思,幾小時前看到的畫面卻像是夢魇一樣無休無止地纏上她的手腳。
鬼影憧憧的幽林、茫茫無際的白霧、噴薄而出的鮮血、死不瞑目的屍體、身着詭異公主裙的女孩如鈴铛般清脆的笑聲和歇斯底裡的哭喊尖叫、如同被毒蛇的獠牙擦過脖頸般令人戰栗不止的恐懼,以及懷中的小六尾撕心裂肺的悲鳴……
沉重的記憶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了,那些被久久壓抑的情緒一股腦地湧上來,化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把她死死地困在其中無法動彈分毫。
原本隻有幾分的悲意愈演愈烈,她沉浸在無邊的愧疚、悔恨、恐懼和悲戚中難以自拔,好像要被濃烈的心緒溺斃。
半掩的門扉被人不打一聲招呼就推開了。
慕像是受驚的小動物,整個人都細微的抖了一下,還沒等她回過神來,便被一雙溫暖的手抱了個滿懷。
青年一隻手緊緊地把人按在懷裡,另一隻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長頭發,貼在她耳邊柔聲說:“慕、沒事了。”
女孩愣怔了一下,當她回過神來時,淚珠早已打濕了對方的衣襟。
柏原楓溫柔地揉着她後頸的軟肉,聲音放得很輕很輕。
“不要害怕,我在。”
聞言,慕終于忍不住靠在他肩上低聲嗚咽起來,手指攥着對方的衣領,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白。
溫暖的懷抱和斷斷續續的低聲耳語給了她莫大的安慰,讓她深切地感知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然而肆無忌憚地依偎和躲藏隻帶來了片刻的安甯,來自北冥的女人的聲音突兀地回蕩在耳畔,帶着真實的惋惜——
“不願意還回來嗎?那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你們不來,它就能活下來了。”
她蓦地憶起了那隻還沒能分裂出六條尾巴便夭折的火屬性小六尾,滾燙的熱水和冰冷的子彈輕而易舉地奪去了它脆弱的呼吸。
她的善意并沒有讓她成為自己憧憬的英雄,她的魯莽卻害死了别的無辜的生命。
明明是她的不自量力,付出代價的卻是别人。
這樣的她,還可以大言不慚地自稱愛着它們麼?
“慕,看着我。”
低沉缱绻的聲音像是空洞黑暗中漏下的一縷天光,一雙溫暖的手将她從粘稠的深淵中拽出,柏原楓捧起女孩的臉,額頭輕輕碰了碰對方的,低聲呢喃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不是多麼笃定的語氣,卻不輕不重地墜到心尖,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說的便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