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舊破落的院門開了。
年輕相貌的道君玉冠峨峨、衣帶風舉,掐訣震鈴的手指,輕收入袖,渾然一段道骨仙風。
投向蕭意珩的視線,像雪花落于風卷草折的荒原,極輕極淡,清寒徹骨。
蕭意珩笑意不減,沒想到,姬玉這厮居然親自跑一趟。
大抵是不放心此事假以他手。
想到姬玉有多厭憎他,恐怕多看他一眼都嫌污了眼。可為了那凡人亡妻的遺物,竟忍耐至此。蕭意珩不由心中大快。
沒錯,他就要将快樂建立在姬玉的痛苦之上。
“十萬靈石在芥子袋裡。”姬玉開門見山,不欲跟他多談,輕揮雪白衣袖,淺紫色的芥子袋附着淡淡紫光,浮在兩人之間的半空中。
蕭意珩對姬玉沒好感,也懶得廢話。
他笑吟吟地從乾坤袋裡取出那塊手帕,嬉皮笑臉道:“喏,逢雲道君,你愛妻的遺物。”
話還沒說完,蕭意珩便手心一涼,手帕遽然飛至姬玉施術的掌中,好似唯恐蕭意珩下一刻會反悔。
啧,還真是個癡情種。
蕭意珩不管那麼多,探手取了芥子袋。想打開芥子袋驗驗貨,發現設了封印的咒訣。
“逢雲道君不會想賴賬吧?”蕭意珩舉着芥子袋,挑眉道。
姬玉施了個淨化訣,除去手帕沾染的他人氣息,再捧在手裡,細細端詳每一寸,檢查是否有勾線毀損。神情認真,連眸光都溫柔了幾分。
聽聞蕭意珩的話,他微側目,目光轉冷。
“用解靈指訣和咒語可打開,”姬玉頓了頓,鄭重其事道,“咒語是,拳打南山敬老院。”
蕭意珩:?
“噗哈哈哈哈哈哈——”
蕭意珩爆笑如雷,直笑得彎了腰。
實在繃不住。
這本花市文的作者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芥子袋的咒語設定也太中二了。
而且經姬玉不苟言笑地念出,簡直搞笑效果拉滿。
姬玉看蕭意珩笑得雙肩聳動,隻覺莫名其妙。手帕妥帖收進懷裡,他蹙眉正色道:“你笑什麼?”
“哈哈哈,拳打南山敬老院,”蕭意珩見他神情正經,捂着笑疼的肚子道,“我還腳踢北海幼兒園呢。”
“你說什麼!”姬玉一臉不可置信,聲音驟然拔高,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住了他。
我的笑聲吵到姬玉的眼睛了?
蕭意珩瞬時斂了幾分笑意,不敢再笑得太張狂。
若是姬玉惱羞成怒、動手揍人,他可打不過。
他輕咳一聲,直接趕人:“逢雲道君,慢走。”
——交易完成,你可以麻溜滾了。
豈知,姬玉不走,長身還趨近一步,目光牢牢籠罩他,一字一句如從齒縫蹦出——
“你從何得知?”
這句話嗎?
蕭意珩愣住。
他身處的時代,這隻是一句朗朗上口的普通網絡流行語。算是老梗,知曉的人不計其數。
“我自是知道,”蕭意珩理所當然,臉上浮現笑意,“無可奉告。”
對姬玉知無不言是不可能的。
兩人過近的距離,令他不适。他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
姬玉臉色倏然變得迫切:“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蕭意珩笑得從容:“是呀,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比如你就是個棒槌。
此話在姬玉耳中聽來,卻是另一番味道。
光風霁月的道君風度,被迫切心情擊潰。他步步趨緊,焦躁地追問——
“你是不是認識小翊?”
“你有她的消息嗎?”
“她是不是還活着?”
“她在哪裡?!”
咚。
蕭意珩一退再退,後背倏然撞上了院門。
令本就不結實的破舊門闆雪上加霜。
一連串問題砸過來,他整個腦子都是懵逼的。
什麼小一,小二的,他壓根不認識。他回想原文内容,也沒有提及這号人。
難道記漏了?
系統666不問自答:【查過,沒有。】
它是苦逼的007,一直在線。火燒眉毛時刻,主動幫助宿主。
原文竟然沒有。
其實,道理也簡單。
原文故事圍繞主角展開,不會事無巨細地交代清楚每個配角的生平。是以,縱然他在穿書局接受過培訓,了解全文人物劇情,但在這個世界裡,仍有作者筆墨沒有觸及的盲區。
所以,蕭意珩猜測,姬玉口中的這個人,是挖掘出來的隐藏人物。
他頭腦風暴、心念電轉,時間不過刹那。
“說話!”
蕭意珩肩膀忽地吃痛,悶哼一聲。
姬玉緊捏住了他的雙肩,眼神如刀似刃地籠罩下來,好似要将人生吞活剝了般。
而他周身陣陣幽冷梅香,不斷鑽入蕭意珩的鼻孔。
蕭意珩皺眉道:“你所說的人,我并不認識,從未見過。”
姬玉咬牙:“我不信!”
蕭意珩掙了掙肩膀的鉗制,不能撼動分毫。
姬玉化神期修為,竟然失去理智,忘了用法術,而隻單純使用原始蠻力。
今日他若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姬玉不會罷休。
蕭意珩苦口婆心:“如果我說了什麼耳熟的話,那也不過巧合罷了。”
“未免太巧了。”姬玉眸光淩厲,抓在他肩膀的力道又重了幾分,“從實說來,否則休怪我翻臉無情。”
真相便是,這個世界隻是一本書。那句話,在另一個世界傳播甚廣。而他蕭意珩是一縷異世孤魂。
此刻他告訴姬玉實情,下一刻就會被當成奪舍的異端,不容于世,被蓬山劍宗處理掉。
不能說。
蕭意珩心思轉了轉。
令姬玉失控的人,就是他那個朝思暮想的亡妻吧。
他想起,上次在師兄桓堯書房,他曾提到過,這位平常凡人在三百多年前便逝去了。
蕭意珩有了應對。
他鎮定自若,淡淡道:“你的愛妻在三百多年前便去世了,我今年不過二百多歲。”
言下之意,你老婆挂掉的時候,我連個細胞都不是。
我上哪兒認識她去。
可姬玉恍若未聞,手掌力道沒有松動,眸光深處的執念,如雪意翻湧。
蕭意珩見他油鹽不進,又繼續道:“一句話而已,并不能代表什麼。”
姬玉不是愚人。
此間關竅,一想就通。
他隻是不願承認罷了。
不願承認,這世間再無小翊。
不願承認,連與她有關的蛛絲馬迹,再難以尋覓。
片刻後,姬玉眸光變得頹然,緊繃的下颌線變得松弛,鉗制在肩膀的力道也卸去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