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侄子沒有回家的第二天,聞姑姑到底聯系了班主任,想要知道“小淙這兩天是到哪個同學家裡寄宿”。
這也是她兒子女兒給她的解釋。兩人是龍鳳胎,比聞淙大兩歲,就在同一所小學上六年級。都還是孩子,聞姑姑和她丈夫便沒給兒女和侄子配手機——那個年代,也沒有後面風靡的電話手表——平時有個什麼消息,都是幾個孩子互相傳話。
侄子有好朋友,聞姑姑為此高興。但接連兩天去别人家中麻煩,她還是覺得憂心,于是打算也給對方家裡準備些回禮。
這一聯系才發現,事情和自己想象中不同。
等到甯琤和聞淙回家,正碰上甯旭升和聞姑姑相對而坐。看着低下腦袋一言不發站崗的聞淙,甯琤拍了拍他腦袋,小聲說:“去我屋寫你作業。”
聞淙:“寫完了。”
甯琤眼睛眯起一點,“那就去寫我的作業。”把自己書包塞給聞淙。
某個小學生萬萬沒想到六年後的書包會這麼險惡——不對,沉重——被壓得險些一個踉跄,又被甯琤提溜着站穩。
“快走快走。”他把聞淙打發掉,這才回過身,自己也坐在沙發上,一副要參與讨論的态度。
甯旭升想把兒子一并打發了,可不等他開口,甯琤已經道:“阿姨,您把自家孩子的房間給小淙住,這是為了小淙考慮沒錯,但要是我爸幹一樣的事,我肯定要覺得他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呢。”
聞姑姑和甯旭升都愣住。
甯琤盡量讓自己的表述委婉一點:“您照顧侄子是好心,但自己家裡也得顧好,對不對?”
他知道聞淙這會兒十有八九正在偷聽,也知道對方是真的在感激姑姑,隻是感激中摻雜了太多委屈。于是仔細斟酌言語,希望把對所有人的傷害降到最低。
聞姑姑在他的話裡茫然須臾,又倏忽反應過來:“小淙……小淙給我說了好幾次想把房間還給哥哥,難道?”
甯琤沒有搖頭或點頭,而是又道:“小淙爸媽不在了,他表面上看起來還能撐住,但其實心裡是很慌亂的。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在和我講,說他知道他爸媽留下的銀行卡密碼,可以負擔自己的生活費和夥食費,希望能跟之前一樣留在這邊住。”
他稍稍調換了兩件事的順序,卻更有利于聞姑姑想明白情況。是啊,自家丈夫是提過,兄嫂這套房子雖然老舊了些,可小區環境很好,周邊配套設施也不錯,很賣得上價。
她神色不斷變化。最後最後,和甯家父子說:“我想再和小淙聊聊。”
甯旭升看甯琤,甯琤想了想,說:“那我去問問小淙。”
好吧,其實不用問。
他話音剛落,聞淙已經把房門推開了。
這天談話的結果,就是聞淙留在“自家”。然而話是這麼說,實際情況卻是從那以後,他近乎都和甯琤同住。
直到兩年後甯琤高考結束。他報考了文景市的大學,按說并未遠離,可平日畢竟要在學校居住,待在家中的日子驟減。
聞淙十分遺憾,甯琤則戳戳他的腦門:“不高興什麼啊?屋子都成你的了。”
聞淙晃頭,再晃頭,把甯琤的手指晃開,“這有什麼高興!我又不是沒屋子。”
語畢,猶豫一下,又湊了過來,小聲和甯琤講:“爸上禮拜又通宵加班了,回來以後臉色特别差,我擔心……”
他憂心忡忡,甯琤也皺眉。兩人商量一番,在下個周末的時候強行帶甯旭升去醫院體檢。
結果出來了,卻顯示甯旭升的身體情況十分不錯,各項指标都遠超同齡人。
“就說你們是瞎操心吧。”他笑呵呵地講,“行,這下放心了?——今天不擺出來,咱爺仨兒去吃頓火鍋。”
甯琤看着醫院給出的報告單,再想想父親每次加班回來的狀态,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但聞淙已經開心起來,“火鍋火鍋!”
甯琤聽着兩人談笑的動靜,垂下眼,覺得應該的确是自己想多了。
讀大一的時候,他就像眼下這樣,每周都要和爸爸、弟弟團聚一次。
到了大二,更多校園生活将甯琤絆住,他在家的日子成了一個月隻有一兩天。好在還有寒暑假,到這時甯旭升總會大方地表示,自己出錢,讓兩個兒子一起到外省旅遊。
聞淙聽得眼睛亮晶晶。是為即将到來的旅程高興,也是欣喜于在父母離開、兄姐排擠之後,自己有了新的、真正的家庭。
大三時不少同學已經開始為畢業後的事做準備,甯琤也是其中之一。他對繼續學業的興趣平平,猜想自己多半會在日後找一份普通工作,普通地生活。
好處是這麼一來,自己又能待在家裡。
“家裡?”舍友聽了他的打算,頓時開始調侃,“你在學校不找女朋友,畢業了也不找?到時候肯定和人一起住嘛!”
甯琤眨了下眼睛,看着對方一副沉浸于愛情滋潤的樣子,再對比一下自己。
“沒興趣。”他禮貌地說,“我和我爸、我弟一起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