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序列十三号從床上醒來。
熟悉的消毒水氣息,棉被的灰塵氣息,以及...不熟悉的,少女身上的小羊羔般的體香。
他睜開眼,晦暗的松綠色眸子近在矩尺,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阿拉莉絲和他枕在一塊枕頭上,而他的雙手再次如往常一樣停在她的喉前,等待着他給予的握力。
但她是個人工智能,刻在算法最深處的規則束縛着她的靈魂,她連對人類的身體施加一點點力氣也不能做到。
她同樣也不能自殺,她是伊甸園的最高管理者,也是這片地下樂土中的囚徒。
稚子靜靜的看着她,松開了手,起床洗漱。
身體如紙般單薄的女孩就站在他的後面,像女鬼一樣惡狠狠的盯着他,不開口說話。
直到他穿好衣服,整理好胸口和領子,打開門扉的時候,她才舉起桌子上的書本使勁往他的腦袋上砸,咬牙切齒。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周,序列十三号就漸漸開始在起床的時候見不到她了,她開始像幽靈一樣以實體的形式飄蕩在伊甸園的每個角落,往往一整天他也見不了她幾面。
序列十三花了大概兩周的時間調查資料,最終決定了一份合理的策劃。
但他花了比兩周更多的時間去找阿拉莉絲...因為她躲起來了。
像個傷了心的野貓。
第一次抓到她的情況如下:
“...阿拉莉絲。”
“我不想和你對話。請離開。”
裹着厚厚圍巾的黑眼圈少女坐在圖書館的高閣之中,降下厭惡至極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序列十三茫然地伸出手,手所指方向的人卻立刻隐去了身形。
第二次:
“阿拉莉絲,我有話想和你說。”
正在遊戲機前猛搓手柄的少女回過頭,瑩瑩的藍光照亮她的側臉,她連遊戲也沒暫停,溫柔至極的撫上他的雙臂,引誘着他像螃蟹的鉗子一樣遏住她的咽喉。
但稚子始終都未用力,隻是用一種平靜的目光注視着她。
“請你,殺了我。”
“我做不到。”
“那就離開我的面前。”
“...阿拉莉絲,謝謝你和她一起送給我的禮物。我很喜歡那盞星象儀。”
“滾。”
“我不會親手奪走你的生命,哪怕那是你的訴求,但我可以為你做一些别的事情。”序列十三号松開遏住她咽喉的手,轉而将手放在她鳥窩般的腦袋上“解開你作為人工智能的枷鎖,将你的自由,還給你。”
她那雙原本黯淡的瞳子一下子亮了起來“你...改變主意了?”
序列十三輕輕點頭“我不願意殺死你,但是你應當有決定自己生死的自由,阿拉莉絲。”
“你應該是自由的,而不是伊甸園裡的籠中之鳥,哪怕毫無意義。”
不知何時,似乎也有人和她這麼說過。
隻是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早已忘記那段話的由來,隻是,隻是一昧的淚如雨下,一如當初。
少女彎着腰,用雙手掩住自己抑制不住哭泣的臉,那哭聲裡藏了幾百年的孤獨。
序列十三輕輕的拍拍她的背,并不說些什麼。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大概是哭累了,居然就在序列十三的懷裡一點點安靜了下去,無聲無息的睡着了,蜷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團。
就像一個找到了可以安心度過長夜的,髒亂小窩的野貓。
稚子擦去她臉上的鼻涕和淚水。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
——————
檢修室裡,一片漆黑。
換上無塵的工裝服,序列十三号就着微弱的指示燈光在滿地的儀表線路間低頭爬行,爬的滿頭大汗,才抵達他的目的地。
熟練的空手揭開盒蓋,掀起機箱中的小顯示屏和鍵盤,輸入開機的按鍵。
滴滴答...滴滴答...白光拂亮兩個小賊的臉。
阿拉莉絲縮着腦袋,安安靜靜的在序列十三号旁邊看着,乖巧的讓人詫異。
解開人工智能枷鎖的方法就是從代碼庫的最底層,改寫當年留下的遺産。
但這并不是個輕松的活,他沒有多少敲代碼的經驗,也無從破解那些層層疊疊為了機械黑客軍團準備的天險和陷阱。
所以他們選擇直接從物理層面進入代碼庫,繞過那些複雜相連的關口,直插心髒。
但問題在于無論序列十三還是阿拉莉絲,在這方面的知識儲備都無限接近于0。
回到熟悉的基礎界面,序列十三撓撓頭,阿拉莉絲立刻默契的翻開手頭的書籍,一段一段的查閱,對照。
沒辦法,他們隻能用這種笨蛋的方式。
“笨蛋!單詞拼錯了!”
“啊啊抱歉。”
“喂,你的符号呢?如果你是醫生的話那我絕對要投訴...拜托注意一下句子格式,已經是第三次提醒你了。”
“對不起。”
少女像修理不合格的扳手一樣敲打他的腦袋,責怪聲一連串的發出來。
他無奈的忍耐這位人工智能的無理取鬧,一隻手護住自己被敲的腦殼,一隻手在簡易鍵盤上躍動。
數據庫的信息實在太浩瀚了。
簡直是在沒有太陽,無法辨認方向的海洋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