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娜怔了一下“等等,你稱呼人類為祖先?”
“怎麼?你不覺得我是個人類?”伊亞洛絲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波洛娜默默盯着他,劉海在狂風中流瀉。
“笑一個。”
“?”
“我聽說人類這種生物都天生會笑。”
“我...”伊亞洛絲的臉又紅又青。
他努力做了一個勉強的笑容,盡管這表情介乎于‘拉屎使不上勁’和‘進食的中途吃到沙子’
女孩狐疑的表情又加重了一個度。
“芙蕾梅都比你笑的好看。”
“芙蕾梅是誰?”伊亞洛絲一愣。
“....”波洛娜的表情瞬間灰暗下去。
“啊,抱歉,我實在不知道。”
“沒事。”波洛娜大口吐出一口氣“我和她都知道我們很難走出希伯倫,我們從出生起就在這個城市裡打滾了,誰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誰都不知道巡邏的軍團泰坦會不會撥開我們孤兒院的屋頂,舉槍開火。”
“你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啊。”伊亞洛絲恍然大悟。
“希伯倫裡有很多設定好了日期蘇醒的人造人,他們都是過去的商品,但人類早就在這座城市裡死完了,他們的出生簡直就是一場謊缪的笑話,隻有無盡的殘檐斷壁等待他們的降生,以及殘酷的命運。”
伊亞洛絲歎了口氣。
“孤兒院是你們自發組成的?”他問。
“是。我有個媽媽,蘇醒前的公司是保姆型的智械,她蘇醒後仍舊遵循着人類設下的程序,一座瓦礫一座瓦礫的尋找嬰兒,哪怕是人造人和機械人,把她們放到荒廢的院子裡,幾十年如一日的撫養....”
波洛娜陷入久遠的沉默,溫情從冷卻的回憶中滲透,疼痛而酸澀。
“後來我們長大了,媽媽的壽命到了,我們在孤兒院的菜園裡埋了她,總共二十一個孩子,朝二十一個方向邁出腳步,背着準備了十幾年的物質,發誓一定要離開希伯倫。”
“...你們的勇氣值得贊揚。”伊亞洛絲有力的鼓掌。
“你呢?你說自己是個人類,地表上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類了,就算是人造人,”波洛娜指着自己的胸口“也是和我們機械人一樣,冷冰冰的,心髒一點也不暖和。”
伊亞洛絲無聲的笑,口吻輕松。
“怎麼能這麼說呢?你不是有個很慈愛的媽媽麼?她的心髒應該很溫暖。”
“那不是她自己的意志,那是保姆公司為她刻下的烙印,她的一生都沒能擺脫這種桎梏,如果她不執着于撫養我們長大,她自己早就能離開希伯倫了。”
波洛娜咬着嘴唇,表情倔強。
她看着伊亞洛絲,眸子裡的深意是那麼不容置疑。
還是個傲嬌的女孩啊,伊亞洛絲想。
他聳聳肩,沒再說些什麼。
檢修車的速度開始減慢,鐵軌的坡度終于緩和下來,他們進入了希伯倫的地下城中心,高聳的宗教宮殿式的建築拔地而起,伊亞洛絲認不出那是哪一種建築風格,隻是本能的覺得龐大和霸道。
在這樣幾百米高的神殿面前,當年的人類确實生不出半點反抗的精神吧?百分之零點零零一的富豪們占據着高層的所有空間地位,他們張嘴就能決定幾百萬人口的生殺予奪,社會地位高不可攀的如同神明。
那如果這麼說的話,好像便隻是另一尊神殺死了舊神,巨人早就被抹殺了,被巨人肩上的害蟲啃食腦髓。
人工湖中央的少女投影依然盈盈而立,伊亞洛絲在漸漸下沉的地平線眺望着她,驚歎那種鬼斧神工的美。
在最後要進入地下軌道的瞬間,伊亞洛絲眨了一次眼,四面八方被黑暗驟然包圍,他的視覺系統裡殘留上一次眨眼前的視覺殘像。
她....
笑了?
伊亞洛絲的背後流出一絲冷汗,他用确認的眼神看向波洛娜,對方卻隻是搖搖頭。
“我也看見了。那不是你的錯覺。”
“見鬼...她看見我們往她的真身走了,有辦法停車麼?我們自己下去靠腿走。”
波洛娜松開手,一陣苦笑。
“這個單軌列車的刹車是失靈的。如果能刹車我早就刹了,你不覺得奇怪麼?我們第一次來這個鬼地方,随便跳上了一個軌道上的檢修車,就這麼自然而然的往城市的中心劃去,一路上那麼多邊櫃的岔口,卻毫無意外。”
“你的意思是...”伊亞洛絲不可置信的張口嘴。
“太低估牧首了,畢竟是坐在超級計算機的軍團指揮啊,從當年竊入定居在這裡的時候,她大概就把所有防止入侵者的方案都驗算的天衣無縫了吧?”
“唉。那你覺得我們待會被地雷炸上天的概率比較大,還是撞上一面牆的概率比較大?”
“看對方的惡趣味吧。換我的話會直接沖進一節斷掉的軌道,自由落體的摔...”
最後的那個死字還沒念出來,伊亞洛絲和波洛娜就已呆呆的看見了前方的一處軌道空缺,那裡被一次恐怖的穿甲榴彈波及到了,金屬和鉚釘猙獰的彎曲去。
“你真是個他媽的烏鴉嘴啊!”伊亞洛絲放聲大罵。
軌道車自由落體,對準了流動的地下河一路俯沖。
四聲撲通聲吞沒了希伯倫地下的一絲久違動靜,大廈頂部的泰坦們再次垂下頭顱,目光黯淡。
一切歸于甯靜,唯獨長裙的少女懸于湖面,靜靜微笑。
“歡迎...諸位貴客。”
她笑的從容而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