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久而甯靜的夢。
伊亞洛朦朦胧胧地睜開眼。
被烤成橘紅色的海水波濤在他的腳旁起伏。
巨大的燃燒日輪緩緩沉入遠方的地平線，汪洋大海間彌漫着缥缈的暮雲。
他眯起眼睛，眺望。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動，光芒漸漸的被收回，天地間漆黑一片。
他回過頭。
一雙瞳子明亮的有如燭火。
遙遙的，她伸出手來，光暗交替時的晨昏一線割過她的面容，伊亞洛絲看不清她的口型，她眸子裡淡淡的悲哀。
海水沖刷，淡金色的天光餘晖消弭。
風，微微發涼的海風吹過二人間的縫隙，女孩兒長長的粗布裙子翻飛，連帶着她華美修長的筆直長發。
無數混亂的洪流洗過他的意識，他吐出一口漫長而悠久的呼吸，再一次睜開眼——
失重感包圍了他，漆黑一片的駕駛艙高速震顫。
墜落，墜落。
他在巨人的心髒中等待死亡。
伊亞洛絲手動拉開駕駛艙的艙門，内部封閉的空氣頃刻間在氣壓的作用下逃了出去，巨量的狂風湧入駕駛艙，伊亞洛絲愣愣的看着面前。
陌生的泰坦鐵騎正在從近地軌道墜落向大地，背對着地球，灰暗的光圈曲線彌漫這顆蔚藍搖籃的邊緣。
墜落...墜落...
像是一隻失去了力氣的鐵鳥，任憑着大洋的季風，一路漂泊。
又是這樣的夢。
死亡的界限開始模糊，一切的觸感都像是真實的，又都透着虛幻的脆弱感，仿佛隻要他站起身體，離開泰坦的内部，他就會脫離這場荒唐而無序的夢。
高度越來越低，大氣層的摩擦開始生效，驚人的熱量開始烘烤泰坦的金屬機身，但艙門已經在高速中合攏不了了，他默默的看着一切都開始灼燒起來，包括自己的軍衣，手套。
疼痛感蔓延全身，可他居然不想叫，他也不想出聲，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等待着死亡。
像是...
一切都落定後的釋懷。
墜落........
墜落。
一枚火流星忽然劃破了伊亞洛絲的視線，他呆呆的看着那具同樣正在墜落的泰坦逼近了他，全力維持着平衡，一點點，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了他。
對接程序開啟，兩座泰坦的駕駛艙貼合在一起，對接窗口的十二指機械蜘蛛爪扣牢鎖扣。
咔哒。
對方的艙門開了。
伊亞洛絲突然無由地笑了，他解開自己身上燃燒的安全帶和紐扣，像是垂死的信徒，朝那個駕駛艙中的機師張開傷痕累累的雙手。
“你來見我啦。”
失去動力的鐵鳥從天的盡頭墜下，如漫漫長夜的漆黑中一閃即逝的火痕，在名為太陽的天體拂亮大地前，已被放棄的久遠誓言重新從黃沙的瓦礫中捧起，在少女的掌心熠熠生輝。
————
波洛娜雙手交叉大腿分立，站在長廊的中央，橫眉挑目的看着這對狗男女。
她踢了踢男孩。
“喂，醒醒。”
“呃....我這是....”
“卿卿我我也找個合适的場合好麼？”她翻了個碩大的白眼“還是說人類這種生物，調情的時候也和其他低級靈長類沒有區别？”
大夢初醒的伊亞洛絲撓了撓沉重的頭，擦去嘴角的哈喇子。
“你誤會我們了。”
“約會就是約會，有什麼好誤會的？”她直直地盯着他。
伊亞洛絲難為的苦笑。
“那真是天大的誤解。帶失業被裁人員深夜散步，散散心不行麼？”
“那怎麼不喊上我？”
“你在寝室裡睡的像頭豬...”伊亞洛絲小聲說“不然我也不會跑出來啊。”
“你，說，什，麼？”
惱羞成怒的金發女孩跳起來狠狠抽打男孩的腦殼。
一溜白煙從天靈蓋上冒出來，伊亞洛絲倒吸一口涼氣，躺在地上左右翻滾着哀嚎。
機械身體的手臂打人就是痛。
還好當年給阿拉莉絲小姐的身體是克隆人的身體...要是鋼鐵組成的身體那他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身體都要接受多少屈辱的挨打。
碧翠絲也慢慢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了在地上翻滾哀嚎的伊亞洛絲。
“怎麼了？”波洛娜有點詫異的看着女孩兒呆滞的睡臉。
“我做夢了...”
“什麼樣的夢？”
“我...”她蒼白的臉頰上劃下一道晶瑩的閃光“忘記了...”
日出時分的東歐霞光透過鐵色走廊的落地窗，如夢如幻。
荒涼的大地上升起萬物的陰影。
————
君堡内部，食堂。
人擠人的長桌長椅擺放在寬廣的空間内，依舊是那巨大的核動力引擎堆在中央的位置微光閃爍，時不時湛藍的光波橫掃過人的虹膜。
人聲鼎沸，早飯的時間點窗口後已經擠滿了吃飯的騎士團人員。
波洛娜喝着碗裡熱乎的番茄湯，舒坦的呼出一口滿足的氣。
“有穩定的食物供給就是好啊。”
“據說君堡的設計方案，和伊甸園計劃的人是同一個。”
碧翠絲面無表情的嚼着炖的酥爛的牛腩肉，沒精打采的。
“敕令騎士團這個組織是有人刻意創造出來的麼？”
伊亞洛絲百無聊賴的掰着硬面包的屑玩。
“好像是。隻不過是君堡裡一個毫無根據的傳說而已。”碧翠絲仰起頭來，咕嘟咕嘟喝下喜人的紅色濃湯。
“在沒有看見你，看見伊亞洛絲前，伊甸園也從來都隻是個虛無缥缈的傳說。”她放下碗。
“伊甸園的位置很隐秘麼？”
“我們隻發現過疑似第七号伊甸園的遺址，但裡面毀壞的太嚴重了，軍團完完全全的摧毀了每一寸可以遺留下信息的空間。”
“在哪裡？”伊亞洛絲愣住了“我是指第七号伊甸園的...疑似的遺址。”
碧翠絲眨了眨眼。
“北極。浩瀚冰川裡一處巨大堅冰下方的天然溶洞，那裡沒有太多能挖掘出的東西了，你要是想去看看，我就去資料室把坐标抄下來給你。”
“麻煩了。”伊亞洛絲點點頭。
“你是第幾号伊甸園的？”碧翠絲問。
“第四。”
“伊甸園是什麼樣？”
“嗯..”伊亞洛絲捂着下巴“比君堡白點..安靜很多..小很多..像是舊世界的『醫院』。”
“『醫院』？”女孩不解的歪歪頭。
“君士坦丁堡裡沒有醫院麼？”
“我們隻有報銷強化人的鍋爐焚燒室，動手術更換金屬義肢的手術室。醫院，是什麼？”
“照顧病人的地方啦。”伊亞洛絲絞盡腦汁回憶着腦海裡紀錄片的樣子“就是...舊世界裡人類生病了去治病的地方，所有的天花闆都刷成白色的油漆，空氣裡總是漂着消毒液的氣味，走廊的地闆是淡綠色的膠質地闆...”
吃完了碗裡飯的波洛娜幹咬着鐵叉子，插不上什麼話，又轉過身繼續添飯去了。
“嗯。是這樣的麼？”波洛娜沒什麼表情的點點頭。
“伊甸園除此之外還有看書的房間，休息的遊戲間，給身體定期檢查的醫務間，反正很多很多...有些房間在我出生之前就關閉了，大概是沒有能力維護。”
“我們在冰川下的那個殘骸裡完全沒能看到這種景象。”
“你們看到了什麼？”伊亞洛絲下意識的問。
碧翠絲轉動眼眸，視線垂到了桌上。
“地獄。”
“...很慘烈麼？”
“十三具軍團的四代特化型高空高速泰坦從空中擲下了□□，持續的高溫融化了人造建築的天然庇護，我想高溫□□灼燒着伊甸園外殼的聲音不會有多麼悅耳，鐵水混着爆燃聲，一層一層的坍塌，焚毀，傾倒。在那個建築内部聽起來，一定像是地獄，那樣高溫的特制□□，能将所有鋼筋和混凝土燒成流動的液體。”
伊亞洛絲的瞳孔一點點睜大。
“如果那個伊甸園裡有人，我想應該全部都死了，不會有人能在那樣的火海裡呼吸，哪怕是像波洛娜那樣機械身軀的人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