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亞洛絲站在升降平台上,摁下紅色的啟動按鈕。
通電裝置發出嘶嘶的噪音,鐵鏽間的摩擦聲在耳邊暴起,灰塵在升起的平台下轟然大作。
他瞻仰着洛林三号宏偉高聳的鋼鐵之軀,緊握拳頭。
有一種怪異的錯位感在心底觸發。
也許很多年前,真正的伊亞洛絲駕駛過這台機體,又或許這台機體就是被聯邦英雄抛棄在了這裡,等待着時光消磨。
平台升至寬闊的機體胸口,伊亞洛絲上前一步,撥開駕駛艙入口緊緊蓋死的指紋鎖,将脫下手套的手心放在上面。
分明這台老泰坦的線路已經很多年沒有通過電了,可是當他的皮膚觸碰到落灰的觸摸屏,機械裝置反應咬合的聲音依然如多年前般迅速。
在很多個世紀之前,它是人類在地球上最尖端的暴力作品,無數種還隻是理論的試作武器懸上他的複合式凹槽,在沒有氧氣的黑暗太空并發出熱量與光。
咔哒。
駕駛艙門緩緩洞開。
伊亞洛絲的心髒停跳了一瞬。
光....
溫暖如家的白光從駕駛艙的深處傳來,那裡面居然是通電的,已開啟的顯示屏上躍動着數據和系統。
伊亞洛絲邁入駕駛艙的通道,厚重狹窄的入口四壁皆是嚴密的防護裝甲,像是穿過一戰時英軍士兵在索姆河挖出來的戰壕,他矮着頭,一步一步深入洛林三号的裝甲腹部。
穿過通道,三座泰坦機師的座椅出現在面前,由于當年洛林三号尚不成熟的設計,這架泰坦在運行時需要一名機械師時時刻刻觀察反重力引擎的狀态,盯着上百台繁複的儀表檢查,這名機械師并不屬于戰鬥人員,除此之外人員配置依次是駕駛員和武器官,一人操縱機動,一人操縱武器和雷達吊艙。
他的精密程度遠超形象,直到第四次世界大戰爆發,各國主要服役的泰坦依然是洛林三号的閹割版,他太過昂貴,即便是受秘密援助的第二巴黎公社這個組織自己,也隻是制造了僅僅兩台機體。
伊亞洛絲環視四周,灰塵并不像機體表面那樣,相反,駕駛艙内部甚至連鐵鏽都沒有,幹淨的出乎意外。
必然是有什麼人在定時維護洛林三号,否則壽命超過百年的他連啟動引擎都不可能成功。
那麼,是什麼人呢?
伊亞洛絲來到主駕駛員的座位上,取下挂在牆壁上的泰坦機師頭盔,撥開啟動裝置,試着套上頭顱。
果然。
嚴絲合縫。
每一個泰坦駕駛員的頭盔都是為了駕駛員量身打造,尺寸必須一絲不苟,否則頭盔将在高G的過載機動中東倒西歪,那是緻命的錯誤。
這台頭盔大概率也是當年伊亞洛絲的東西。
伊亞洛絲究竟活了多少年?分明在四戰爆發時的影像他還隻是個青年,但洛林三号制造的時候卻是二十三世紀的事情了,難道,他在當年也是不用再受壽命禁锢的‘新人類’麼?
如果是新人類,卻舉起矛槍,反過來和新人類的權貴們鬥争,背叛自己的階級。
确實是個有骨氣的人啊。
聯合頭盔提示系統(JHMCS II)開始運作,确實是當年的古董型号,伊亞洛絲在伊甸園的書上看過資料,如出一轍。
伊亞洛絲眼睛咕噜咕噜轉,頭盔目顯裡跳動着他看不懂的數據,上上上個世紀的泰坦機體确實超過了他所擁有的知識,隻能是兩眼一抹黑。
看了眼旁邊,外接顯示屏的畫面漆黑一片,洛林三号的外部電線大概是沒有通電,頭部攝像頭并未啟用。
伊亞洛絲慢慢揣摩座椅面前的多功能面闆,和他所有駕駛過的聯邦機體都不一樣,洛林三号的設計年代實在是太久遠了,如果沒有駕駛手冊他連啟動引擎這種事情都做不到,種種用法語标注的按鈕文字已經被磨損的太過嚴重,他無法做到使用這台機體。
而四台多功能顯示屏也僅有一台是亮着的,伊亞洛絲攤攤手,隻能把目光聚焦在唯一的顯示屏上。
看不懂操作案闆的文字提示,索性在顯示屏下的幾個按鈕來回扳動,看看能不能觸發有用的操作。
但不幸的是多功能顯示屏上什麼都沒有發生,依然隻是一片模糊的白色,偶爾閃過信号斷開的馬賽克界面。
伊亞洛絲呆呆的擡起頭,望了望座艙的天頂和牆壁,幹淨的什麼灰塵都沒有。
他摘下目顯頭盔,躺倒在柔軟的座椅上,放空思緒。
一無所獲啊。
還是太着急了,不應該先登入機體的,起碼把機構設施探索幹淨了,把洛林三号的操縱手冊找出來,再進入駕駛艙,好好閱讀一下機體内存儲的信息。
握住厚重的操縱杆,伊亞洛絲想象着很多年前洛林三号破開大氣層,升入宇宙的一幕,紀錄片的畫面還在他的記憶裡久久回蕩。
雨水敲打鋼鐵巨獸的外殼,駕駛艙内叮叮咚咚的響,像極了離開伊甸園前的那一晚。
一陣古怪的告警聲在寬大的駕駛艙回蕩,伊亞洛絲吓一跳,本來灰暗的多功能顯示屏驟然亮起一塊,系統LOAD的進度條慢慢拉起。
湊近看了一眼,大概率是泰坦的自檢功能,即便沒有駕駛員也會自行啟動。
試着敲了敲顯示屏附近的案件,進度條響應迅速的卡住了,輸入框在右下方跳了出來:
『Dice Is Cast.』
伊亞洛絲怔住了。
他的手指拂過那一截簡短的羅馬文字。
“骰子已被擲下。”
巨大的震動從身下傳來,伊亞洛絲的瞳孔驟然收放,無與倫比的爆響直直抵達這座鋼鐵巨人的心髒,那台巨大的反重力引擎轟然開啟,厚重的裝甲外壁滾燙而顫動。
潮水般的藍光洗刷駕駛艙的每一寸角落,伊亞洛絲重新拾起泰坦駕駛員頭盔。
聯合頭盔提示系統再一次開始顯示信息,引擎的轉速數值飛一般上升,溫度在毫秒間突破上千,如果沒有冷卻管裡殘存的冷卻液,鋼鐵都會随之融化。
“咳咳,洛林三号駕駛艙中的外來人員,如無事請不要随便使用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廣播器裡傳來中性的聲音,有些懶散,卻沒有透露出任何威脅性。
“再重複一遍,洛林三号駕駛艙中的外來人員,你這個笨蛋,請不要在駕駛艙裡亂戳亂動,你一共摁下了三十四個按鍵七個旋鈕四個箱式駁口,包括且不限制引擎自爆,駕駛位跳艙,關節舍棄以及雷達開機....”
“再重複一遍,洛林三号駕駛艙中的外來人員,你這個笨蛋,請不要在駕駛艙裡亂戳亂動,你一共摁下了三十四個按鍵七個旋鈕四個箱式駁口,包括且不限制引擎自爆,駕駛位跳艙,關節舍棄以及雷達開機....”
伊亞洛絲捂住耳朵,不知道為什麼廣播裡的聲音越來越大,透着一股不耐煩和咄咄逼人。
“我去哪裡能找到你?”他試着對麥克風交流。
廣播聲音停住一會。
“請外來人員前往中央基地原彈藥庫第三地下設施,沿着β旋梯,将所有爆炸性傷害武器留在外部,客人帶着刀劍,即便是羅馬也不能是好客之主。”
————
五分鐘後。
伊亞洛絲站在偌大的地下設施鐵門前。
一盞能使用的燈源都沒有,伊亞洛絲提着手電筒,四處掃視,他甚至無法确認這裡有多大,因為距離太過遙遠,手電筒的光束隻是消失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
說是彈藥庫,未免也太大了吧?
在牆根處找了半天也找不到開門的開關,伊亞洛絲沉默在鐵門前,像個猴子似的沉思。
過了會,他伸出手敲敲門。
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門厚的簡直能拿來防核。
難不成走錯路了?
伊亞洛絲晃了晃手電筒,又看了下來時的路。
隻有這一條路啊可是...
“嗨嗨,有人出來接一下嗎,哪怕是軍團的泰坦開門也行啊。”
伊亞洛絲又敲了敲鐵門,把耳朵貼在門上,聽着門後的動靜。
咦。
好像有什麼人在暴躁的說髒話。
他皺着眉頭把耳朵貼的更緊一點。
“門...”
“門的....”
“門的右上....”
右上?
伊亞洛絲愣了愣,他往右邊走去,半分鐘後來到鐵門的邊緣,擡起頭,提起手電。
一根生鏽的鉸鍊赫然出現在視野裡,滿覆青苔,在鉸鍊的更上方是巨大的拉閘,已經被漫長的時間腐朽的斷裂開來,想來應該是過去檢修泰坦用來工作的開門閘把。
伊亞洛絲試了試高度,後退幾步,一個助跑蹬牆往上高高躍起,抓住了鉸鍊!
體重随着重力作用在鉸鍊上,轟隆隆的機械聲回蕩在黑暗深處,但伊亞洛絲沒有機會将這個力作用太久,他因為鉸鍊上濕滑的青苔而手滑飛了出去,啊啊的哀嚎聲不絕于耳。
咚。
人形物體摔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格外醒耳。
麻痹感在腦後盤旋,伊亞洛絲以後腦勺着地的姿勢狠狠磕在地上,如果不是因為季節,他穿着厚厚的軍衣大衣和棉襖,肋骨可能已經骨裂了。
“疼疼疼疼疼疼疼...”
捂着頭緩緩坐了起來,伊亞洛絲捂着頭,一束強光打在他的臉上,他皺着臉遮住了眼睛。
“進來。”
中性的機械聲從開啟的一小道裂縫傳出。
慢慢适應光線後,伊亞洛絲看清了發出聲音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