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瘦弱精緻、宛若仕女圖中走出來的美人兒端着一盞熬得細細的、化化的雞絲粥跪在床下。她盤成挑心髻的青絲有些淩亂,一雙剔透靈動的美目微微泛紅,看得出她已經連着操勞了好幾日了。
“姐姐,你多少吃一口吧,我求你了……”
美人兒語氣中滿是懇求,手裡那碗還在不住地冒着白氣兒的雞絲粥把她白皙纖細的指頭都給燙紅了。偏偏那被仆婦從床上強行架起的女子一言不發,冷着一張死人般的臉,連個正眼都不肯給那美人兒。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姐姐你又何必拿着自己的身體置氣?”
一泓滾燙的眼淚在甯詩畫的眼眶裡打轉,這讓周圍本就心疼夫人的下人們看了都心中有氣。裡裡外外十幾雙眼睛統統朝着那床上的女子怒目而視。
這賤.婦算什麼東西!她憑什麼讓夫人給她下跪、求她吃東西?她蘇詩蘭難道還以為自己是尊貴的丞相府嫡女、這孟府的當家主母嗎?呸!就她這種刻薄冷淡又不能容人的惡毒女人也配?也就是夫人心軟、又顧念着這個惡毒的女人是自己唯一還活着的血親才會央主子留她一命,還不辭辛勞地親自照料這披着人皮的惡鬼!換作她們……呵,這賤.婦不想吃那就餓死她算了!
等着吧!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過去她蘇詩蘭不念姐妹親情,占着正房的位置在同父異母的庶妹過門後可勁兒地折騰人家,如今呢?她不過是個罪臣之女,連最低等的灑掃丫鬟都不如!夫人給她大床睡、給她軟被蓋她卻不知足,還故意拿絕食來折磨夫人,讓夫人愧疚不安。怕不是牛頭馬面今晚就要來拘了她的魂魄,讓她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下人們或憤怒或鄙夷的視線裡,床上的蘇詩蘭仿佛一無所感,直至她見甯詩畫淚流滿面梨花帶雨地哭訴,她那雙鼓出的眼珠子這才僵硬地轉動了一下。
——她竟是啐了甯詩畫一口唾沫。
“你……!!”
甯詩畫身邊的丫鬟們倒抽一口冷氣,跟着亂成一團,這個喊拿幹淨帕子來,那個喊趕緊打溫水。把蘇詩蘭從床上架起的仆婦更是舉起手來就要朝着蘇詩蘭的臉掴下去。
“确實是你的錯。”
雙頰凹陷,發如枯草,兩隻眼睛好似金魚一般向外凸起,蘇詩蘭整個人說不出的詭異可怖。她就連聲音都嘶啞無比,透着絲絲鬼氣。
“你害我蘇家上下一百四十七口人被誅,大姐被枭首示衆,爹爹被五馬分屍,大哥小弟曝屍荒野,娘親流放三千裡,妹妹們被充為軍.妓……”
甯詩畫渾身一僵,但見前一刻還仿佛死屍的蘇詩蘭突然暴起,從袖中摸出一塊瓷片就沖着自己的喉嚨刺來。
“殺人償——”
“你住口!”
說時遲那時快,“命”字還卡在蘇詩蘭的喉嚨裡,一柄長劍就已從門外飛來,精準無誤地穿透了蘇詩蘭的脖子,把她釘在了床上。
甯詩畫的尖叫聲中蘇詩蘭的腿軟了下去。她以一種後仰的姿勢跪倒在了地上,那雙流了太多淚、以至于完全變形鼓出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了門外的來人。
那人正是大理寺卿孟清和。
她曾經的夫君,她曾經的愛人,她一生的執念。
脖子上被開了個大口子,空氣從那個口子往裡灌,鮮血從那個口子往外湧。抽搐着試圖捂住自己的脖子,像是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說不出話來。蘇詩蘭張了張嘴,嘴巴裡湧出的卻隻有血沫。
奇特的是,被鮮血染紅了半身的蘇詩蘭感覺不到痛。
唯有看見孟清和緊張地飛奔過來抱緊甯詩畫,一隻大手捂在甯詩畫的眼睛上不讓她看到這殘酷的一幕,另一隻手死死鉗制住甯詩畫掙紮亂動的身體、不讓甯詩畫靠近自己時,蘇詩蘭那顆已經死了很久的心才又縮緊了一下。
“死到臨頭還妖言惑衆,看來你是不知道什麼叫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蘇詩蘭,你蘇家妄圖颠覆社稷叛亂謀反,本就該殺,該死。你以為這些年蘇貴妃殘害了多少龍子龍孫?便是将她枭首也不足以平帝王之憤!還有你爹蘇競,他身為朝廷丞相卻營私結黨中飽私囊,光是前年江南水患便貪墨了五十萬兩赈災用的雪花銀!五十萬兩銀子你知道是多少平民一年的嚼用嗎?你當然不會知道了,因為你從沒過過平民的日子,你是被你爹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養大的‘仙子’‘神女’——”
孟清和的指責一聲聲地傳進蘇詩蘭的耳朵裡,帶着回音吵得蘇詩蘭頭疼。當她看見孟清和帶着諷刺的表情嘴裡蹦出“仙子”、“神女”等幾個詞,蘇詩蘭撇了撇嘴角,隻想啐孟清和一臉唾沫。
當初說她是“天上的仙子”、“地上的神女”的是誰?可不就是孟清和本人?……可笑當初她每每都羞得面紅耳赤,她爹爹更是被哄得大笑不止,說清和既然能把我們家的蘭兒當仙子神女看,我也就不怕你日後對我們家蘭兒不好啦。
隐忍壓抑了許久的惡意化為深深的怨毒,雙手張牙舞爪仿佛下一刻就要爬向緊緊抱在一起的鴛鴦眷侶。陰刻怨毒地盯着孟清和與甯詩畫,蘇詩蘭“嗬嗬”地喘着,心中惡毒地詛咒着曾經的夫君以及她從不承認的庶妹。
她一咒孟清和不得好死,二咒甯詩畫天打五雷轟,三咒孟家樹倒猢狲散,四咒孟家血脈斷絕、惡鬼纏身。
她隻恨,隻恨自己已經看不到此二人的下場——
轟!!
山搖地動,一道雷光從天而降,直接炸在了孟府的暖閣裡。
還未斷氣的蘇詩蘭朦胧地看着眼前被電成焦炭的孟清和和甯詩畫,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已經死了所以看到了幻覺,還是自己回光返照在死之前先做了個夢。
周圍的下人們又在尖叫了,隻不過這次她們慘叫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賣力、更加持久。
一片亂糟糟的刺耳尖叫裡所有下人都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四散奔逃,豈料她們這一跑,暖閣裡被電成完整一坨焦炭的孟清和與甯詩畫身上就出現了裂紋,孟清和的腦袋率先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