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敲門聲穿過玄關的走廊傳進耳朵,她驚醒一般從床上坐起來,連做幾個深呼吸後打開門,是溫溫和她媽媽。
“岑老師。”溫溫的媽媽一隻手牽着溫溫,另一隻手上還推着一個小行李箱:“這是溫溫的東西,這段時間就先拜托你了。”
“沒問題。”她不動聲色地調整情緒,房間裡多個人也好,起碼讓她沒有心思再去想岑瑤的事。
她陪溫溫洗漱完後看了會兒劇本,考慮到小朋友的作息,早早就關燈睡覺。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一絲光也透不進來。房間裡伸手不見五指,岑意傾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闆發呆。
太早了,睡不着。
她想玩手機,又怕屏幕光太亮會影響溫溫睡覺。
啊,照顧小孩,好麻煩。
“傾傾。”溫溫突然側躺面對着她:“沒有人陪你,你會不會睡不着啊?”
好吧,聊聊天也不錯,總比跟天花闆幹瞪眼強。
“我很小就一個人睡了。”她也翻個身,和溫溫面對面。
“好勇敢。”溫溫誇張地感慨,仿佛敢一個人睡覺是什麼了不起的壯舉。
安靜了不到兩秒,她又問她:“那你一個人睡不着的時候怎麼辦?”
“背台詞。”
岑瑤是不可能陪她睡覺的,她的概念裡也沒有“哄睡”這種詞。睡不着的時候,她隻能把頭埋進枕頭裡,在心裡默背電視劇台詞。
樓下小賣部的老闆是個老奶奶,岑意傾經常跟她一起看劇,看一千多集的《意難忘》和《再續意難忘》。她的睡前故事,她的童年啟蒙。
溫溫得到答案,馬上又開啟下一個問題:
“上次來開門的那個人是誰?你的門衛嗎?”
門衛?岑意傾皺眉,順着她的話把稱呼和身份對應上。
她是說宋祈嗎?
“你拍戲忘詞的時候怎麼辦?”
“電影獲獎可以不要獎杯嗎?能不能換成小蛋糕?”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明京吃蛋糕?”
她連珠炮似的發問,岑意傾的大腦轉速快跟不上了,腦瓜子嗡嗡的。
“唉,說了這麼多,其實我有點想媽媽了。”溫溫話鋒一轉,語氣突然垂下來。
岑意傾張了張嘴,一個安慰的音節都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她又開口了:
“你會想媽媽嗎?我媽媽說長大以後就要一個人住,不能跟爸爸媽媽待在一起,你也是嗎?那你一個人睡覺的時候會不會想她?”
岑意傾想說她其實不是一個人睡覺來着。
溫溫是個小孩,但她也不想說謊騙她,在心裡措辭了許久,用一個相對容易被理解的說法回答她:
“我媽媽工作很忙,所以我很小就一個人睡覺上學了,我不想讓她太累。”
真要論起來這話半真半假,不是“不想”,是她不敢讓岑瑤太累。
岑瑤其實是動過心思想扔掉她的,把她一個人留在公交站,說要給她買棒棒糖,然後一走了之。
岑意傾等了很久,等到面前過了十幾班公交車,連灑水車都經過了兩輪,岑瑤都沒有回來。
但好在她能認得路,自己摸回家了。
岑瑤看着安然無恙回來的她,面上寫滿了錯愕。
那時的岑意傾還沒學會看人臉色,隻是很驕傲地告訴她“因為媽媽一直讓我自己回家,所以我記得路”。
但岑瑤聽完就大哭起來。
她要到很久以後才能理解岑瑤的眼淚代表着什麼。
“你怎麼了?”溫溫聽見抽泣聲,伸手去摸她的臉,摸到涼涼的液體,小心地用手擦掉。
和小普安慰逃跑失敗的佟嘉一樣,溫溫像小大人似的抱着岑意傾,回憶着媽媽哄她的樣子,“不哭不哭,有我在呢,我一直陪着你。”
岑意傾心裡翻湧起一種奇異的充盈感,像是淋了一路雨凍得戰栗後突然洗了個熱水澡,每個毛孔都叫嚣着溫暖。
啊,被小孩照顧,好幸福。
她止住眼淚,一直纏繞着她的死結在這一刻仿佛被抽絲剝繭。溫溫的小手還摸着她的臉,軟軟的,像棉花。
她好像突然理解了佟嘉為什麼要帶走小普,不僅是帶走曾經的自己,也是帶走唯一願意陪伴她的人。也許小普根本不知道她一直挂在嘴邊的海到底是什麼樣子,她理解佟嘉,隻是因為佟嘉本身。
她們的關系是傳統母女關系的錯位,而鍊接這一切的不是血緣,是佟嘉竭盡全力想要抵達的那片海。
“謝謝你溫溫。”岑意傾輕聲道。
“你不難過了嗎?”溫溫的尾音上揚,帶着藏不住的雀躍。
“不難過了。”
她咧開嘴笑了,顯然對自己的安慰手法非常滿意。
思考了一會兒,她拍拍胸脯:“傾傾,以後我來哄你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