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任天賜無須再隐瞞。
“準确來說,奕青乃至蛟龍一族在九幻大陸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孕育我。”
程心攸擰眉:“什麼意思?”
任天賜注視着程心攸,眼中溢出憐惜。
“心攸,這個世界根本不分什麼遊戲與現實。九幻大陸,不過是人死後的收容所。”
什麼!
這話無疑将程心攸的大腦攪得翻江倒海。
不分遊戲與現實,那意味着她永遠回不到過去,無法改變現實?
那她這些年在九幻大陸的堅持又算什麼?
她很快找到任天賜話中的漏洞,“不對!你說九幻大陸就是人死後的收容所,可我媽媽也死了,我怎麼從來沒見過她?”
任天賜指向蔚藍大海:“除了與陶澤國的接壤,東洲是沒有邊際的。這裡面的每一條魚都是人死後靈魂變的。”
程心攸信仰崩塌,淚水悄然滑下,她眼中仍在質疑,但聲音卻開始哽咽:“那我呢?我怎麼沒變成一條魚?還有你?”
她想起吳止幼寵的故事,“你不是也死了嗎?還有蔣明、菲菲他們也沒變成魚,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你們死前都怨天不公!”
任天賜一步步走向程心攸。
“他賦予我們在九幻大陸延續生命的權利,看似是為了恕罪,其實隻是為了證明我們這些恨他的人重活一世還是會犯同樣的錯。而神明,永遠是對的。”
程心攸一震,身體僵硬在原地。
是啊,重活一世,水蛇妖還是死于愛财,蔣明死于對權力的追逐,菲菲死于對容貌的執着,而她桎梏在赢得遊戲的渴望中,做任何事都是以利為先。
她突然想起進入九幻大陸前,耳邊響起的冷漠機械音。
此前被她忽視的記憶此刻變得異常清晰。
“程心攸,年十八,此生不幸皆怨天之不公。然,天地萬物,自有其法。為證天道,賜其以神之眼視人間疾苦,以神之心痛人生百态,悟世間因緣,皆為庸人自擾。”
好一句庸人自擾?
程心攸冷笑勾唇,心如麻木,仿佛再次被判處死刑,她緩緩擡頭看向任天賜,聲音裡已經沒有任何的氣力。
“那你呢?是恨他害得你開膛破肚還是不該給你吃不能吃的東西?”
任天賜沉凝半晌,說出他的故事。
“在九幻大陸被吳止締造出來以前,人死後是進入魄池。那時,我是天地所生的白龍,沒有人類的思想也沒有人類的感情,終日遊在雲層裡。有一天,孤獨的神将我放入魄池任我吞沒凡人靈魂,他認為這樣我便會擁有人類的情感。然而天道發現後,不顧神明阻攔,一道厲電将我劃破我的胸腔,釋放被我吞沒的靈魂。”
在程心攸的震驚中,任天賜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遊戲的輸赢已經沒有意義了,留下來!我們鬥不過他的。”
若真如任天賜所說,她在真實世界早已死透了。在九幻大陸甚至還能擁有法力,與他相伴,度過漫長的永生。
聰明人都改知道怎麼選?
對視上任天賜隐隐期待的目光,程心攸猛然用神力挖出任天賜胸膛上裡的妖丹,捏碎。
任天賜不可置信地倒地。
同一時間,東洲海底牢獄。
另一個任天賜被鐵鍊綁在玄鐵柱上,背後的白龍同樣也被鎖鍊困住。
原本已經消失的吳止站在他的面前,看着空中雲鏡,了然勾唇:“每個人的結局都是自己選的,無神明無關。”
他口吻中隐隐有些得意。
外面那個任天賜不過是他随手用一海妖幻化的傀儡,居然這麼輕松地證明了程心攸就是一個利益大于感情的人。
然而,沒等他高興一瞬,程心攸瞥了一眼地上僵死的“任天賜”,随後緩緩擡眸盯着半空某處,仿佛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監視。
她挑釁勾唇,随後神力凝聚成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自己的身體。
“程心攸!”
吳止憤怒的嘶吼以及一聲龍鳴是程心攸在九幻大陸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随後,眼裡閃過一片刺眼的白光,又迅速黑暗,暗到永無天日。
東洲海面,風平浪靜。
好像無事發生。
牢獄中,吳止突然索然無味。
雙手背在身後,啧啧了唇:“沒趣,真是沒趣。”
任天賜雙眼腥紅得可怕,瘋狂掙紮身上的鐵鍊,背後白龍咆哮,仿佛要撕了吳止。
他憤怒的模樣仿佛提醒了吳止,挑眉:這一趟好像也不算輸,畢竟小白龍有情感了。故事還能繼續。
“既然程心攸甯死也要證明自己赢了,那我不妨再給她一次機會。”
随後吳止擡手打了個響指,任天賜眼中泛起一片白光。
~~~
程心攸睜眼,是白花花的牆。耳邊是滴答滴答的點滴聲。
她下意識擡手,輕微刺痛,才發現手腕上還挂着針。
“别動!你還在輸液!”一個護士出聲制止。
程心攸腦子宕機,她怎麼來醫院了?
她正狐疑着,就聽到護士一邊檢查她的藥水一邊好心勸戒:“一冷一熱最容易感冒發燒。身體不舒服就跟老闆請假,年紀輕輕别那麼逞強,否則身體垮了老來罪!”
是了,她大一的時候為了賺生活費,暑假在市内最大的遊泳館打工。
每晚十點,她都要清理水池邊的垃圾再走。
落水前一晚,她照常收走清潔工具,誰知突然場館熄了一半的燈,程心攸這幾天本就有些中暑導緻頭昏腦脹,猛然擡頭時頭重腳輕,身體墜入泳池。
她不會遊泳,下意識掙紮,誰知越掙紮沉得越快。
漸漸她眼神開始變得迷茫,以為今晚自己就要交代在這。
卻有一人突然跳下水面,奮不顧身朝自己遊了過來。
等她再次醒來便是開頭一幕。
顯然是那人救了自己。
隻不過,那人的臉好像有些熟悉?可程心攸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見過?
還有,那人赤裸上身穿着泳褲,水光下白花花的身材還能看出腹肌不錯。
趁護士小姐離開前,程心攸趕緊問:“那送我來醫院的是誰?”
在程心攸的期待中,小護士直言:“還有誰?當然是你老闆呀。你那老闆還算有良心的,說這次你的醫藥費全包。”
程心攸的老闆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看來救自己的,多半是第一次來場館遊泳的顧客,這樣解釋了他為什麼會穿着泳褲。
至于為什麼程心攸敢斷定是第一次來遊泳的顧客,那是因為程心攸好色,對身材如此之好的男人定能過目不忘。
怎麼現在的人都喜歡做好事不留名呢?可惜了、可惜了。
她擰眉陷入思索,完全沒有注意到電視上播出的新聞。
“近日,我市将召開第九屆青少年遊泳錦标賽......”
新聞畫面裡,某人側顔一閃而過,最後定格在遊泳教練吳盡的采訪上。
“未來誰也說不清楚,讓我們一起拭目以待。”
他透過鏡頭的笑容,仿佛是在注視病床上的程心攸。
牆體上指針滾動,機械又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