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硯深從來不知道她為何會停留于自己夢中,但潛意識卻對她感到親切。本能告訴她,這個人——或者至少是她的一部分,存在于自己的身體中,已經與自己合而為一。
因此她不會傷害喬硯深。
她在夢中教喬硯深引氣,看着女孩原地坐下,慢慢将夢中虛無的靈氣引入身體凝聚。每一次,喬硯深來的時候都不一樣,她在女子眼中由孩子長成少女,又從少女變為同她一樣風姿綽約的女子。
“你可知前路是什麼?”
“不知。”喬硯深誠實回答,“我初來乍到,對這世界一知半解。是您帶我來這的?”
“不是。”
“我雖不知前路是什麼,但我一定要回去。”喬硯深垂眸,手搭上腰間長劍。
“仙路并非你想的那樣容易,你不是平凡之輩,若決定踏上這條路便無回頭的餘地。何不現在止步,回到黎民百姓之中,無憂無慮地度過後半生?”
後半生。
喬硯深深吸一口氣,腦海中卻閃過許多畫面。
大年三十,屋外鞭炮聲接連不斷,此起彼伏,她坐在房間裡的書桌旁望向窗外。那是一扇不大的窗戶,隔開了屋内所有的冷清與外面喜氣洋洋的熱鬧。她浸泡在這冷清裡,冰冷的寂靜漫過腳踝、胸口,淹沒口鼻。
忽然,好明亮的一束煙花綻開,占據了整個窗戶,照亮喬硯深平靜的面容。
也映出她手中堆疊的、仿佛沒有盡頭的習題。
精益求精。
她與家人住在兩座孤島上,隔着浩渺大海呼喊彼此。聲音傳到彼岸時,早就喪失了所有溫情。
女子的歎息聲将她喚回。
“你不想回去。”她說,“但你也不想留在這裡。你是無處可去的人。”
喬硯深沉默不語。
“你隻是想守護一人,想送一人回家。可你不是鐘情于那人,癡愚的善良讓你吃盡苦頭……但下一次聽見誰呼喊時,你還是會義無反顧地過去施以援手。”
雲霧明滅之間,喬硯深依然看不透那之後隐藏着如何的面容。
“可是,如若有一天,呼喊的不再是一人,而是天下人呢?”
那就天下人。喬硯深想。
“你會說,那你就救天下人。喬硯深,你瘋啦,你是要做天道嗎?你沒有這樣的命數。”女子失笑道,“因為無處可去,就以天下為家,濟蒼生麼?”
一把劍抵上女子的頸側。
喬硯深的聲音漸漸變冷,眼中水藍的光芒閃爍,幾乎洗去原本的沉郁。
“你不是她,你是天道。”
劍緩緩向内切入一分。
與此同時,天階下。
“這啥玩意兒啊老把我踹出去!”
沈離夏一屁股坐在地上,頭痛無比地看着眼前被白霧籠罩的天梯。
管事已經禦劍離去,新生們也盡數走入其中,唯獨她嘗試了一次又一次都沒能被霧包裹入内。腳一踏上台階,就有股無形的力量一巴掌把她呼了出來,讓她在地上翻了幾個跟頭。
之前同沈離夏針鋒相對的小孩看到這一幕,樂不可支,沖她做了個鬼臉後得意地走入天梯,身影轉瞬消失在白霧裡。
沈離夏想盡了半輩子的高興事才忍住不用真龍之力破口大罵。
她走來走去,在天梯前求爺爺告奶奶,一會夾着嗓子懇求,老天爺老天奶換着喊,怕對方覺得她喊老了,又改口喊老天姨。
毫無反應。
她又跟吟誦似的舌尖飛快滾出一連串神的名字,希望歪打正着,然後又踩上階梯。
轟。
沒資質的人一巴掌,沈離夏更是兩巴掌。
吃了一嘴土後,沈離夏終于沒忍住,抓起一塊石頭用力擲過去。石頭消失在白霧之後,竟沒被彈回來。
沈離夏嘴角狂抽。
得,就是不讓她進呗。以後挂個牌子,叫沈離夏與狗不得入内。
她啐了一口,權當老天不長眼,焦慮地來回踱步,視線到處亂飄。
忽然,沈離夏眼前一亮,鎖定了階梯旁的某個地方。
那裡被濃密的野草覆蓋,但沈離夏卻能看出其下是埋了東西的。
她走到野草前,掰過一根樹枝打下去,觸碰到了實打實的硬物。撥開草一看,是一條窄窄的小路,沒有階梯,相對于光明敞亮的天梯來說更彎彎繞繞一些,恐怕要費不少時間才能沿着爬上去。
沈離夏握緊樹枝,小心踩上這條小徑。
現在也才上午,日落時分得是傍晚,怎麼說時間也夠了。
隻是主峰陡峭,她得分外留意才是。
自小鍛煉出的體魄與手腳讓她分外熟練地沿着小路前進,絲毫不拖泥帶水。天梯上的白霧沒有彌漫過來,沈離夏視物能力好,一點點薄霧阻礙不了她。
行至一半,沈離夏偏頭往天梯那邊看,忽然“咦”了一聲。
霧散了。
天梯間,不同的階數上站了不同的人,有的往上跨步,有的停滞不前,還有人抱頭痛哭,哭爹喊娘。
這一衆人試煉的景象,竟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沈離夏視線上下掃動,忽然頓住。
——其中沒有喬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