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林中挑了處僻靜的院落安頓下來後,喬硯深将用于存放雜物的小間騰給沈離夏住。一番折騰過去,天色已晚,沈離夏就去櫃子裡抱出備用的換洗床單等物,先草草打個地鋪。
喬硯深見她适應很快,不再多言,于靜室内打坐冥想,緩緩引氣。山上靈氣比外界要更濃厚,幾乎能感到一股股氣流歡欣湧來的惬意,淌過經脈,使體内充斥着融融暖意。
室内的桌上放了一本寫着宗門規定的小冊子,沈離夏閑着無聊将其拿過來,慢慢翻看。足足有一指厚,繁瑣程度讓人咂舌。沒讀一會兒,沈離夏開始犯困,又不舍回房睡覺,趴在了一邊的桌子上。
就一會兒……學姐結束了肯定會叫她起來的。
時間在逐漸均勻、平穩的呼吸聲中悄然流逝。喬硯深再張開眼時,窗外已經漆黑一片,唯有蟬鳴稀稀落落地從屋外傳來,遠近不一。蒼白的月光錯落投下,被窗上的镂空雕花切割,為晚風染上一絲冰涼的氣味。
她站起來舒展身體,忽然聽見桌子那邊有人咕哝,不禁看過去。
沉沉睡着的少年人在沉靜的月色下也并不顯蒼白,光芒流入她的發絲間,柔和地托起她的面頰,梳理被蹭亂的碎發。她的眼角微紅,口中不斷呢喃,不時扭頭将面頰完全埋入雙臂間,又因為太過沉悶而偏開。
喬硯深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伸手輕柔地想去觸碰那微微顫動的眼睫,又在僅有一分距離時停住。
不像白天那樣活潑,睡着了的少年連眼角都讓人感到如天鵝絨一般柔軟。淡淡的紅像眼淚流出前的預兆,喬硯深靠得更近一些,幾乎屏住呼吸。
沈離夏含混地念着:“别離開……别離開。”
别離開我。
她經曆過怎樣的離别?
想必痛徹心扉,否則又怎會在夢中複現。喬硯深輕聲歎了口氣,憐愛地撫了撫沈離夏的眼角,将一點點濕潤拭去。現在夜已深,對方大概也睡得迷迷糊糊了……念及這一點,她小心地将沈離夏抱起,動作極慢,生怕驚醒懷中的少年。相比來說喬硯深要矮沈離夏許多,多虧是修士才能有這般力氣。
她看了眼空空的小間,裡側被褥被月光映得蒼白,好不孤寂。
猶豫了一會兒後,喬硯深還是抱着沈離夏往内室走去。
翌日清晨。
沈離夏是在一片柔軟的清香裡醒來的。
被子很軟,但會有這麼香麼?
沈離夏不知道,也不想思考,隻是用力地去抱緊,然後靠上去蹭了蹭,朦朦胧胧間感到懷裡的“抱枕”輕輕顫了顫。
鼻尖碰到的似乎是某人微涼而柔滑的發絲。
等一下。
她猛地睜眼,發覺自己正埋在熟悉的黑發中,手中抱的也并非什麼枕頭。
而是喬硯深的腰。
對方背對着她,從呼吸的頻率上似乎已經醒了。
沈離夏心裡暗呼大事不好,拼命壓下情緒翻湧,免得心跟隻受驚小鹿那樣亂跳。
原本那股美好的朦胧倦意也煙消雲散,像被誰猛地扇了一巴掌,清醒勁直沖天靈蓋。
學姐讓她同住已經是慈悲,她怎麼還恩将仇報,夢裡迷迷糊糊就抱上去了。
現在說自己醒了嗎?那不更顯得奇怪,就算學姐脾氣好不會把她趕出去,她也該自己圓潤離開了。
經過幾日相處,沈離夏已經知曉學姐不習慣同人親密接觸,便沒有再如之前那般緊抱人手臂不放的逾越行為,收斂了許多。
今天這一遭算是把她所有努力都白費了。
沈離夏啊沈離夏,你咋這麼輕浮呢。
不行,再多想學姐要注意到了。
沈離夏小心地把手慢慢松開、縮回,裝得像還在夢中那樣自然。待她一松手,喬硯深如獲大赦,小心地把自己挪下床。
中途還因為動作僵硬,被被子絆了一下。
下床後,她長舒一口氣,整理起長發與衣物。
沈離夏翻過身去,閉着眼,手裡的溫度和觸感似乎還停留着,怎麼也睡不回去,聽喬硯深窸窸窣窣換衣服的動靜,心想和學姐當舍友還挺幸福,起床的時候聲音這麼小。
到底為什麼會反常地如此信任而親密……
她不會真把學姐當依賴對象了吧?
待喬硯深再回來時,沈離夏已經坐在桌前,衣冠整潔如新。晨光落在單手撐着桌面的少年身上,為她平添幾分慵懶的氣質。
“學姐回來啦?今天什麼安排,打算去哪?”
“先去萬劍峰。先前我聽人說,一年的貢獻點須達一定數額,否則會被逐出宗門。”
“那我得努力學學了。”沈離夏起身欲走,“雜役那邊應該也開始忙活了,我們晚上見?”
“等一下。”
喬硯深把一個紙袋塞她懷裡,沈離夏低頭一看,是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湯汁浸透面皮,散發陣陣香味。
“記得吃。”喬硯深叮囑道。
沈離夏笑眯眯地回應:“謝謝學姐,學姐真好。”
食物的溫度捂熱了胸口,讓人感到心裡比吃了蜜餞還甜。
回到雜役那邊,沈離夏跟着管事去專門種植靈藥靈草的山谷裡,身後還有一群女孩。幾個水靈的小家夥見了沈離夏很是好奇,大着膽子跟在她周圍。
大概是好奇她這麼大個人,怎麼一點修為都沒有還能入宗。沈離夏也不清楚為什麼,可天梯沒攔她,她就這麼爬上了頂層,又因為沒有一點靈力被安排在了雜役裡。
像喬硯深那樣,少說也該是内門,卻因為年紀被安插到外門徒生裡。
這宗門歧視的規矩頗多,過兩天指不定會出什麼岔子。她還是盡快學些本領,以和大人物有點交情,免得當他人腳底下無足輕重的螞蟻。喬硯深那邊大抵不用她擔心,可她要是能弄出點什麼好東西,想必也能幫到學姐。
想到這裡,沈離夏一下有了幹勁。管事的叫來一名老婦,名季芸,是在此處耕耘了多年的主管人,資曆深厚。
沈離夏和其他孩子一同向她行禮,管事交代了一些事情便離開了山谷。季芸樂呵呵地被一群孩子包圍,從袖中摸出些饴糖分發給她們。沈離夏折了根狗尾草叼在嘴裡,看眼前溫馨的景象,不禁也微笑起來,正要去看看靈田的狀況,卻被季芸叫住了。
老人拉過她的手,把一塊麥芽糖放她手心。沈離夏感到她手心溫暖幹燥,還有些常年勞作留下的厚繭。她擡眼,看到老人面上歲月刻下的皺紋裡流露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