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院中,兩人近日安排頗多,又才風塵仆仆自魁州歸來不久,便心照不宣地燒水煮面,切段小蔥撒鍋裡,青與白咕噜咕噜沉浮,撈出些作湯,一瓢涼水下去,等水再開撈起,加些調味料便成了碗陽春面。
吃過飯後,沈離夏徑自去小間盤膝修煉。她決定了不去想太多,喬硯深卻看得出少年人有心事,不然橫豎都要和她再斟杯茶聊上一刻鐘,又怎會一聲不吭。
既然沈離夏暫且不願說,她就留到晚上再問。
室内沉默下來,兩邊各自修煉,喬硯深回憶嚴雪涯的指點,一念散作萬般飛雪,又以一心飄灑,循固定軌道為她所用。
沈離夏先前靈氣入體,原來不是消失,而是被攢了起來,靈脈已修複當即爆發,修為便推到練氣後期。當下練氣大圓滿,她體内的金火靈力碰撞愈發猛烈,一靜下來往丹田探就發覺兩股凝為漩渦的氣流彼此割裂,一側鎏金閃爍,一側鮮紅流轉,彼此極不融洽,偏偏又屬一個人,像極了被迫擠在同一屋檐下的姊妹。
這般局面直接影響到她修煉,一旦一方過強,另一方則消下,如此周轉,修為怎麼也上不去了,靈氣再多也隻是積攢着,頂多到她破境後再把修為往上推一層。
但壓在練氣也好,屆時不必同學姐相争,堂堂正正奪個魁首,坐實内門徒生的身份。
可惜這般認真沒撐到多久,不一會沈離夏感到靈氣飽和,就走到書桌旁拿符紙出來畫符。她學的東西雜,畫符畫到一沓後覺得無味,又換隻手畫,不想意外順當,幾張過後就有模有樣。
若喬硯深看到這幕,定要說她是腦袋靈光,靈光到另一種意義上閑不下來。
靜默至入夜,今晚月色不明亮,天空變煙紫色,光亮微薄卻密的星辰像有誰在上面打翻了糖罐,大片大片散落在夜幕裡。沈離夏見狀扒着窗戶看了會,又瞥喬硯深,看人還在沉浸于修煉,轉念一想這星辰還不算特别明朗,也不值得特意叫一趟,就折回去繼續搗鼓手裡的小玩意。
她畫了一堆符,簡單的符号記得爛熟于心,是時候再學點新的。明日雖身份有變,可她覺得該做的還是得去做——那畝靈田、那群笑鬧的小姑娘、和藹溫柔的老人,不知這麼一周過去有沒有變化,沈離夏要去瞧一瞧。
少年擱了筆,正巧身後一聲長歎響起。喬硯深睜開眼,站起身來,體内靈力蓬勃流動,有如一條不竭淨水。
“睡吧。”
沈離夏回眸,同喬硯深視線相對,從那雙沉靜的眼睛裡讀出一絲倦意。她忽然産生一種錯覺,像眼前人變了身份,成為她年長的姊妹,而霜刃峰上的嚴雪涯充當母親角色。現在她們是玩累了,該休息了。
這感覺持續不過一息,沈離夏便笑起來,起身去換掉衣服,掐訣淨過身後鑽入被窩。洛川兩字當真有魔力,引得她一個自小認為自己獨自走就夠了的人竟渴望起溫暖來,渴望一個柔情脈脈的家。
可若真是同一條河,她也該感謝它發慈悲,至少把自己送到離喬硯深不遠的地方。
她想血緣聯系最深,有這條紅線橫在兩人中間,再怎麼分離也走不掉,不至于患得患失。沈離夏躺在床上,與喬硯深背貼背,心裡感情朦朦胧胧看不明晰,表面心跳如常。
喬硯深閉起眼,聲音輕輕地揭開覆住兩人的那層薄膜,“離夏?”
“嗯。”沈離夏回應她。
“你好像很适應這裡,神火、忽然上升的修為,用得都得心應手。”喬硯深在心裡斟酌字句,“不會困惑麼?”
似是怕被誤會,她又解釋:“我自幼夢裡受高人指點,學會了修煉,隻是那邊靈氣稀薄。饒是如此,我到這裡來時也驚訝過靈氣濃郁的程度。”
繞來繞去,她卻把最重要的那句含在唇齒間,問不出口。
你不怕麼?
可是怕什麼,她說不出來。也許是怕未知。畢竟超出認知範圍——陌生的記憶、古怪的力量,像熟知的身體忽然同鬼怪談好,背叛了自己,變得充滿秘密,這是多麼可怕的感覺。
沈離夏卻顯得絲毫不怕,即使眼睛變了顔色、經神火燒過幾道,依然很快接受了。
少年歎口氣,沒有往日活潑,聲音平靜下來:“不怕。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可為我所用,那就用。”
“若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呢?”
“那我們就不幸被當棋子了。學姐覺得誰在下這盤棋,是天道,還是說哪個仙人?”
“也許是天道吧。”喬硯深回憶起先前天梯上所見,悶聲回答。
沈離夏沒忍住打了個呵欠,說話聲更輕了些,壓着股柔軟的倦意。
“那我們要好好想想怎麼辦了,天道可比仙人吓人,撐着這整個世界運轉呢。”
困意來得急,她嘴裡的字詞含混起來,但傳到喬硯深耳中時有如撐起心房的力量:
“把棋盤劈了就是,區區天道……”
她睡得太快、太深,自然也沒聽見喬硯深聽到這話後笑了起來。
也沒聽見她低低地、溫柔地說:“真好,果然離夏永遠都隻是離夏。”
狂風驟雨般澆上來的睡意為她編出新夢。她意識如被水暈開的筆墨那般濕重,慢慢蔓延到年少的那一小塊回憶,篡改了部分。那是一個沉沉的冬日傍晚,她方從人流中被推出,四周已經很暗,人聲吵嚷,迅速散幹淨。少年站在原地,剛邁開腿要往熟悉的地方走,回她熟悉的那個場所,不料一聲呼喚從身後響起:
“離夏!”
她錯愕地轉頭,見到一位穿白色風衣的女子快步朝自己走來。她戴一副細框眼鏡,黑發挽起一束紮在腦後,眼睛生得漂亮,裡面是蕩漾細細漣漪的浩渺大海。女子手裡拿着淡粉的棉花糖,像把黃昏時的火燒雲卷了一縷,塞到少年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