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水腹地，流水浩浩湯湯，刀氣橫于中央，越發顯出周圍寂寥。

一人單膝跪于地上已冰冷的修士屍體前，伸手探過其命脈，又将指尖點于對方額上，瑩白靈力如絲線，沒入肌膚之中，傳來象征内側空空如也的回音。

不再有三魂六魄，盡數被抽走，不得輪回。

修士靈力來自天地，魂魄亦是如此，抽去便是徹底将這部分從大道循環中剝離，無論于道德上而言，還是對于天道，皆極為殘忍。

能做出此事者，除去恨意至深，就隻有魔修。

司常羲伸手合上其無神的雙眼，旋即底下草葉攢動，土壤慢慢下陷，直至将修士殘破的身軀吞沒。

來晚一步。

靈力波動殘留于此，往後不見蹤影。司常羲站起身，凝神望向眼前巨大湖泊，揮劍向流水，一道劍氣悍然破開千萬水浪，揚起壯闊波瀾。

其中，屬于那人的氣息破碎為千萬片，在她這雙異于常人的眼裡清晰可見，猶如散落于長夜間的星辰點點。

歎息悄然溜出，她微微啟唇，聲音淹沒在化作落雨的湖水中。

“果然是你......”

與此同時，走下山路的司流華望着身後腹地的方向，似有熟悉氣息自那側傳來。夏風拂過玉面，驚不起那雙無悲無喜的墨色眼眸内的一絲漣漪。

不過一息，她便轉過頭，随前方揮刀砍除叢叢雜草的伍逐月往山下走去。對方已從方才狀态恢複，正與許久無人經行的小徑上的植物較量。按理說禦劍更容易，但若禦劍，便一定會叫那雙如鷹隼般的雙眼發覺端倪。

對不住，這次也不能等你，常羲。

她心裡輕聲為那在自己記憶中尚且稚氣的少年道歉，旋即将其抹去。

太徽主峰背面，一處廣闊空地上雲霧散去，三名少年身影漸漸清晰。

林玉纖将手放于其邊上一塊石碑上，同其神識相連後轉頭問沈離夏：“需要什麼額外的東西嗎？”

沈離夏看得困惑，“還能有什麼？”

少年将目光轉到石碑上，閉眼感受相連的神識中傳來的信息，一一為兩人介紹：“可設機關、陷阱，此處底下亦藏有最基礎的百兵，若需要可喚出選擇一柄使用；此外亦可模拟環境，如霜雪地帶又或森林秘境......靈獸也不在話下，不過最多隻能到元嬰期，且太過罕見沒有，例如鳳凰、荒古兇獸......”

她不等兩人詢問，似是對這一地處十分熟悉，又說了不少，叫沈離夏聽得咂舌，而喬硯深已經開始記錄此處玄妙。

“你經常來這裡麼？這宗門到底有多少不識好歹的天天滋事......”

林玉纖微微歪頭，嘴角一側揚起，有幾分得意道：“因此處為九枝真君親手所布之陣，原理複雜奧妙，後又受其他真君改造，最後成為一處模拟試煉之地。此外，護宗大陣亦是九枝真君所設，傳言堅如磐石，有玄武之定力，即便傾盡異族之力也難以破開......當然，九枝真君還有許多陣術，玉衡峰之上盈月堂也以其陣術之一——盈月陣命名......”

兩人沒有打斷眼前黑衣少年的話語，聽她講至節點時為自己長久推測得到的結果歡喜，見她于提及無法試驗、缺乏場地與對手時流露失落模樣，情緒起起伏伏，各種少年心事難抑，雖未言明，卻早已盡數于無形間為她們所明了。

陽光落下，将她發間、眼角與面頰照得明亮，透過幾分稚氣，映出底下倔強的神色。

說完時，她後知後覺講了太多，擡手拍拍面頰，輕咳一聲，“無人挑釁，隻是我無事時會來此處看看。宗中徒生多數恩怨皆私下解決，少有搬上擂台決定者。”

沈離夏颔首，“什麼都無需加，直接打便是。”

她要見見尋常陣術是什麼樣子——畢竟大夢之陣算特例，無法用以戰鬥，隻能作為一道特殊障眼法；而林玉纖是正宗陣修，不知會以何種陣術應戰。

喬硯深退至一邊坐觀衆席位，待兩人拉開距離、面對而站後，以靈力傳聲：

“開始。”

乍然間，沈離夏拔劍向林玉纖揮去，對方指尖瞬息有一張符篆現出，其上極其複雜而晦澀的符文随靈力注入光芒大作，旋即符篆破碎，絲線湧出，于沈離夏身側纏繞，頃刻間已成一陣。

尋常布陣需一定時間，而林玉纖提前将陣刻錄于符篆中，因此注入靈力便可激發。加之主峰為宗中靈力充盈之地，陣術由此更方便鋪開。沈離夏忽覺眼前一閃，黑衣少年的身影已然同她拉開數步遠，時間似于身側減慢流動。她低頭去尋束縛來源，見腳下道道符文漫開，暗黃微光瑩瑩閃動其間。

林玉纖擡手掐訣，原先似固定的符文忽然方向一轉，交錯為另一圖案。沈離夏忽覺後頸一涼，即刻運起靈力，劍上淡紅光澤覆蓋，揮動時如一道火焰流動，生生斬開一道沖她襲來的鋒利氣息。

這氣息極其銳利，比起要直接取人性命的蠻橫，反倒柔中暗含殺意，有如盛開花束中驟然現出一線冷光的暗器。

沈離夏在第二道此類氣息襲上時頓感熟悉，她仔細思量，這般氣息她隻在一人身上見過——

劍氣。

原是劍陣。

不等她作反應，第二道後四方幾道劍氣一擁而上，雖無形卻如将她困于幾柄長劍交錯而成的囚籠中，動彈不得。

刺痛在某次躲避時于一側面頰上傳來，混雜滾燙熱意的疼痛幾乎與液體滑落的濕潤一同傳至感官。少年挑開一道劍氣留出喘息縫隙後渾身火紅流光閃爍，周身空氣霎時似化作有形條帶，自平穩被灼得微微扭曲，漫出道道炙熱曲線。

體内靈力有如沸水滾動，流過經脈躁動不已，将她身軀化作一處囚禁野獸的籠。此刻靈力附于長劍之上，過于洶湧以至于火光大起。沈離夏凝神屏息，微微後退一步，随後高舉手臂提劍劈下。

劍氣盡數被破開，符文頃刻間被灼燒至消失不見。有形烈焰彙為金紅長河湧往林玉纖面前，她面色一凜，偏身極險地躲開，同這道幾近燒得貫穿天際的火光錯過分毫距離，滾燙溫度擦過皮膚。

局勢一瞬間天翻地覆，火焰熊熊燃燒，自沈離夏劍鋒處不斷凝起又散開，破開身前道道陣術；林玉纖步步後退，似全力閃避，不時以符篆留她前進動作，化去迎面而來的烈焰。空氣溫度上升，加之此刻本就酷暑炎炎，竟叫場上人面上汗水不住流淌，雙眼卻是同樣清澈明亮。

兩道身影周旋于場上，邊上喬硯深見視角不好，禦劍淩于上空觀戰，此刻看出端倪：林玉纖并非在胡亂閃躲，而是正以靈力緩慢布陣。此刻雲霧悄然聚來，天地靈氣湧入蜿蜒符文，點亮極其複雜的一筆一畫，凝結、流轉，最終形成完美而封閉的圓環，白光閃耀，有如天色漸晚、月色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