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顆大顆的圓石無法回答她們的問題,隻是靜默地見證這場深處無人知的葬禮。
碎裂的天幕下,有兩人彼此攙扶着從海水中走上岸。她們身上衣衫盡濕,冷雨與狂風亂了長發,密密傾瀉,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沈離夏腳步趔趄,手搭在喬硯深肩上,五指深深陷入她衣中,又想起可能有舊傷,下意識松開,無力垂下。
好冷。從神火纏身起,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冷。是雨太大了嗎?可靈力護在身上,她應該是不會被寒意侵蝕才對。
“學姐......”她小聲地叫着,“我好像一直都在弄丢東西。”
喬硯深察覺到身旁人在顫抖,将她攬得更緊一些,輕聲道:“會回來的。有一樣,隻要你不失去,就永遠能将那些保留住。”
是那顆炙熱的心,總盈滿感情,不會忘掉任何人。
她們在沙上走着。此時砂礫粗糙許多,不似沉淵中白沙細膩。一切發生太快,沈離夏原以為是夢,回過神來上漲的修為、無可退的後方,都告訴她沉淵已經崩塌。她無路可退了。這時洛泱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小鳥,往前走,不要回頭。”
竟一語成谶。無論她想不想,都已經回不了頭。
沈離夏忽然頓住腳步,看向漁村那邊。
喬硯深跟着她停下,眼前雨幕茫茫,她隻覺得滿心厭倦,哪裡都吵得叫人無法忍受。
少年掙開攙扶,轉而将她手牽住,平靜道:“我們不回那邊。”
喬硯深溫聲問道:“那我們回家,好不好?”
“好。”少年點點頭,她們便牽着手,往與漁村錯開的方向走去。誰也沒再回頭。
旅程結束了,鲛人長眠海底,仇恨綿延千年,荒謬的錯最後終于結出了果。輪回過後,什麼都不會再記得。洛泱此人,史書無記載,鲛人族泯滅,如今記得她的人,或許隻剩下沈離夏與喬硯深。
是天道恨她,抹了她所有痕迹,還是她覺得自己對不住的人太多,選擇了消失在漫長的歲月中——這個問題,她們應是很久很久,都不會得到答案了。
虺蛇在逃出風暴後猶豫了很久,纏在喬硯深手腕上,靜靜地待着。奇怪,明明那麼像洛泱,熟悉的氣息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我想留在這。”它從喬硯深手上下來,身形回歸原本的大小,稚嫩的聲音聽起來不知為何有些難過。
“你等不到她了。”喬硯深望着它,輕聲道。
虺蛇搖了搖頭,執拗道:“再等一等。”
哪怕是千年、萬年。喬硯深知道勸不動它,便不再挽留,與沈離夏離開了。
唯剩一卷殘缺的劍訣印在喬硯深識海中,成為她存在過的痕迹。
算上今年,她們已經在沉淵中消失了四年。路上經過南國,市井間女子來往,朝氣蓬勃,不複先前傾頹。至晚霞時更是金光萬丈,似有神仙垂青,足夠見到秦世英将此處治理得極好。且聽聞無極劍宗徒生有部分在那場結契大典後留了下來,與秦世英修正曆史、共商秘事,以秘法相授。
久而久之,男人的影子越來越少,到她們來時,已經全然不見了。
再到魁州那邊,魃的神廟已經修起,祭拜供奉之人絡繹不絕。金色的香火之力飄蕩在空氣中,時隐時現,融入祭台中央的神像裡。沈離夏知道,裡面定然是那顆石子。她又看見了那位老人,年歲已經很大,卻仍有着十足的力氣,招呼衆人一同打理祠堂事務。正要離開時,兩人聽見有人問她:
“這幾人是誰呀?”
老人仔細看她指着的書卷上的部分,笑着回應道:“是解放了魃大人的仙師們呀。等她們成仙,廟裡可得再加牌位。”
回到宗門,竟是又撞上了一模一樣的盛夏時分,霧霭濃重,從山腳下往上看,隻見山峰錯落,不見人影。她們從傳送陣前往熟悉的地方,到了小院前,陽光如常灑落,明亮炙熱,燦爛到刺痛了雙眼。
就好像一切從未發生,修複如初。日升日落,月華如霜散落滿地。
不過是缺了一個攬月同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