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轉身時,穆郡又是回首,對着穆然微微一笑。葉灼一顫,将身子縮了回去。
日落西山,月撒當空,葉灼終是忍不住閉了眼,迷迷糊糊間又聽到那疾疾的腳步聲,忙警惕的坐起身來,抓着樹幹側身看去。
穆郡提着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方形盒子,正亦步亦趨地朝這邊走來,在離自己兩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站直了身子。
穆然不動,穆郡便也不動,二人就這樣僵持着,直到穆郡頭皮發麻,身後終于響起糯糯的聲音:“你餓不餓?我這裡有好吃的。”
穆然當然是不會答話,隻暗暗揉了揉快要貼在一起的肚皮。穆郡似乎也沒有在等答案,放下食盒道:“沒關系,我放在這裡,你自己過來取吧,我先回去了。”他竟是不知不覺間,給穆然留了一條退路。
待穆郡走後,穆然終于從樹後鑽出來,看着那食盒愣了片刻。打開它的一瞬間,葉灼喉間一幹,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
穆然醒來時,天已大亮,身旁正坐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唇紅齒白,見他醒來,便笑盈盈道:“要吃東西嗎?”他沒問睡得如何,可能也知道睡在地上肯定好不到哪去,便從身後拿出幾個包子,雙手捧遞給穆然道:“給你。”
穆然猶豫片刻,終是接過那有些泛黃的包子塞進嘴裡,目不轉睛地看着穆郡。
他的嘴上有些不明液體,估計來的時候又吐了一波。
“你叫什麼名字啊?”穆郡道。
“……阚雪容。”
穆郡面色一白,像要往後退去,卻刹住了:“你是躲起來了嗎?”
穆然沒有答話,隻将頭低的更深。是了,他在這裡已經十天有餘,這梅林本就屬于他們家的地盤,自拜月之日過後,這梅林就被人占了去,後來就是成片的屍體。
穆郡看着他,見他不說話,又道:“你想不想吃東西?”其實他想問的是,願不願意跟他走,可總覺得這話問的有些冒昧,既是仇人,又怎有跟他走的道理,最後還是道:“我給你好吃的。”
其實在這些狐妖被殺那天,他是在場的,隻不過看了一眼,就被人急急拉走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看到自己的母親,手起刀落,将亮白長劍刺入她的胸口,血染黑瞳。
他駭得慌,再不敢來這個地方,若不是昨日他母親連哄帶騙要他來此,他大抵一輩子都不會再來。
穆然沉默片刻,終是點了頭,緩緩握住穆郡伸出來的那隻手。
回去之後,穆郡把他悄悄藏進房間,又叫人放了熱水,拿出自己幹淨的衣服遞給穆然道:“你會洗澡嗎?不會的話我幫你洗。”
于是,兩個孩子雙雙鑽進浴池,真摯而又小心翼翼地搓起了澡。
“你幾歲了?”
“九歲。”
穆郡想了想道:“哦,我十歲,比你大,你得叫我哥哥。”
穆然猛地擡頭,胸腔微微起伏。穆郡被這一瞪驚得往後退去,激起一柱不高的水花,可能又覺得不太禮貌,硬生生忍住了。好在穆然也隻是盯着穆郡,什麼也沒有做。
穆郡臉色一白,忙道:“你要是不想叫,那就算了……”其實剛說出來他就後悔了,哪有要求别人叫仇家哥哥的?
洗浴過後,穆郡讓穆然睡在自己床上,他則随便鋪了一床被子,席地而眠。
葉灼輕歎了一口氣,又是一陣白霧襲過。
“哥哥?”葉灼剛一睜眼,就從嘴裡喊出了這句話。這聲音并不透着稚氣,倒像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音色,清如泉擊石,烈似陽灼天。他感覺面頰有些微微發燙:不知為何,這話裡總有些意味不明的情感。
床上躺着一少年,裡衣毫無章法地大敞着,頭發如鳥巢一般頂在腦袋上,手腳并用地抱着錦被。聽到聲音,竟是頭不擡眼不睜地反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乖,你先去自己玩玩,我再睡會。”
穆然輕歎了一口氣,道;“今日是你及冠之禮,快些起來吧。”
穆郡“唔”了一聲道:“無妨,他們敢催你就打。”穆然哭笑不得:“你拿我當工具使啊?”說罷,又極溫柔地掰開他的雙手雙腳,輕聲道:“再不起來我生氣了。”
穆郡直接驚坐起,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穆然:“起來了起來了!”
穆然喉間發出一聲輕笑,待穆郡收拾好後,二人雙雙來到大堂。
這冠禮與尋常人家倒沒什麼兩樣,葉灼似有似無地聽了一會,忽聽有人道:“阿郡,你旁邊那位我們怎麼沒見過啊?”
此話一出,葉灼頭皮一麻。非是他的問題,而是穆然輕顫了一下。這些年,穆郡金屋藏嬌,自是沒人見過他,今日迷迷糊糊跟着穆郡過來,還真沒想過要怎麼同别人解釋,總不能和他們直報姓名吧?
“穆然。”穆郡面無表情,看起來沉穩極了:“他叫穆然,是我朋友。”
穆然轉過去看着他,半晌沒有說話。葉灼的心不由一縮:屠族本就是深仇大恨,穆郡居然還随意改了他的姓氏。試想一下,誰人願意跟着自己的仇人姓?
回到房間後,穆郡直接跪在穆然身後:“阿雪,我……”
穆然閉着眼睛,雙腿盤坐,心口一股股火朝上湧着。
“今日情急,我不是有意要……”
穆然依舊不答話。屋外是一陣陣狐狸的尖嚎,震得穆郡心裡發怵。
“我知道你恨我,我……我那是沒有辦法,我怕他們會發現,你若是不想,我以後便再也不提。”分明比穆然年長,卻像被訓的孩子一樣,膽戰心驚地跪在那裡,小心翼翼地讓人心疼。
良久,穆然終是歎氣道:“罷了,我知道哥哥隻是想幫我隐瞞身份,若是需要,以後就這樣叫我吧。”
穆郡搖頭道:“阿雪,我不想讓你……”讓你更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