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九九三年二月一日，是皇甫新城到法院報到的日子。

參加一九九二年東江省江濱市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招聘，在報考江濱市南城區法院的九十三名考生中，皇甫新城以三張試卷總分二百八十五點五分獲得第一名，說來也有意思，這第一名的來曆還很曲折。

這次考試為三張試卷，分别為語文、政治、法律。考試成績通知單上，皇甫新城的成績為語文95，政治97，法律59.5，總分 251.5，在九十三名考生中名列第九。語文、政治成績與皇甫新城預估的基本吻合。但法律隻考了59.5分，這與他的預估分數相差甚遠。語文、政治在九十三名考生中都是第一名，皇甫新城感覺考得最好的法律，保守估分應在八十五分以上。根據以往參加考試的經驗，一定是閱卷或統分環節出了問題。

皇甫新城這次報考的是江濱市南城區人民法院，共錄取三人，按第一輪一比三的入圍比例，皇甫新城的251.5分的成績，踩線進入第一輪。但法院的主要業務工作是法律，59.5法律科目成績，就是最終被錄取了，也讓皇甫新城無顔面對。

皇甫新城是個果斷利落之人，既然懷疑分數出了問題，當然要查個水落石出。當天下午，他就來到這次招收國家工作人員工作的主管單位江濱市人事局幹部調配處，要求查分。出乎意料的是，接待的工作人員的答複讓他十分失望：按照規定，這次考試不能查分。

“為什麼？”皇甫新城十分不解，有錯就改，有錯必糾是我們的工作原則。你連分數都不讓查，如果出了錯，還怎麼糾？

“這次負責試卷評審判分的是江濱大學的教授，你認為這些教授會把試卷評判錯了嗎？ ”這位工作人員好像有點答非所問。

“從理論上講，對試卷的評判是有存在錯誤可能的，再者試卷的統分也會出差錯。不讓查分就讓可能的判分、統分錯誤耽誤了考生的一輩子，讓他們失去人生中改變命運的一次機會。”皇甫新城據理力争地辯解道。

“不允許查分是針對所有考生，怎麼能說不公平呢？”旁邊一位年輕的戴眼鏡小夥子不緊不慢地插話道。

就這樣，任憑皇甫新城說破了嘴，人事局的工作人員就是不同意查分。

正在家中忙碌的妻子李雪萍見丈夫臉色陰沉地走進家門，關心地詢問怎麼回事。皇甫新城将查分的事說了一遍。李雪萍聽後安慰了丈夫幾句：“我讓爸爸托人打聽一下，能否找關系查一下。”

妻子李雪萍在江濱市财政局工作，老嶽父李成是東江省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兼人事廳廳長，通過關系查一下分數應當不成問題。但這正常查分還要找關系，這讓皇甫新城很是憋屈。

第二天下午，妻子下班回到家中，讓他明天一上班就去江濱市人事局找趙曉東副局長，聯系查分事宜，嶽父已經和趙曉東說了這件事。皇甫新城無奈地點點頭，又欠了老婆大人一個人情。沒辦法，這次一定要查分。一是皇甫新城确認法律科目的分數有誤，以第九名的成績進入第二輪競争，沒有必勝的把握。二是皇甫新城今年已經三十周歲，再不把握這次機遇，可能就失去進入國家機關工作的機會，而進入國家機關是他多年的夢想。

第二天上午九點不到，皇甫新城就來到了江濱市人事局，在三樓的一間辦公室裡，見到了趙曉東副局長。趙曉東四十左右的年紀，長得很是富态，身體已經發福。皇甫新城先敬上一根煙，然後作了自我介紹。趙曉東很熱情地為他泡了杯茶：“你先喝茶。今天你來得很巧，考試試卷剛剛從江濱大□□回來。把準考證給我，我讓人幫你查一下。”

趙曉東說完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從辦公室外走進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正是昨天查分時遇見的幹部調配處的那個年輕人。見到皇甫新城，小夥子愣了一下，略顯尴尬地點了點頭。趙曉東也未起身，将皇甫新城的準考證遞了過去：“小王，把這個考生的成績查一下。”說着轉頭看着皇甫新城：“是查三門還是一門？ ”

“都查一下吧，謝謝！”皇甫新城也是顯得有些尴尬，昨天剛剛為查分的事情争執過，而且自己這是在找關系查分。

看着小王走出辦公室，趙曉東拿起辦公桌上的一包煙，見皇甫新城搖搖頭，便放下煙盒，拿起皇甫新城剛剛敬的香煙用打火機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我給李廳長做過秘書。以前在李廳長家見過你，你不記得了？”

皇甫新城想了一下，一時沒有印象，便搖搖頭：“抱歉，我想不起來了。”

“昨天下午，省人事廳的領導給我們市人事局來了通知，說我們這次招幹考試不讓考生查分是不符合相關規定的。我們市人事局經過研究已經決定恢複以往考試查分的規定，在江濱日報上刊登了通知，如果考生對自己的考分有疑問，可以帶着準考證來我們市人事局核查分數。皇甫啊，你為廣大考生做了一件好事啊！就憑你這種認真倔強的勁頭，就是一塊做法官的好料子！”趙曉東看着皇甫新城直點頭。

趙曉東的話讓皇甫新城很是釋然，原來嶽父并不是隻為自己的女婿一個人打招呼，這樣一來，自己就不算搞什麼特殊化了！

也就是十多分鐘，小王走了進來，将一張紙條遞給趙曉東，朝皇甫新城笑着點點頭，便走出了辦公室。趙曉東看着紙條：“你還真行，判斷得很是準确，法律得分是93.5分，我們馬上辦理分數更正。你是怎麼确定你的分數有問題的？”

“趙局長，我有一個習慣，每次考試都要估分，三門考試科目，語文、政治的估分誤差都在三分以内，法律估分誤差太大了，而法律是我感覺考得最好的，所以我就确認法律科目的分數有問題。不知這次是什麼原因而緻分數出錯？”

“卷面判分應該沒有問題，是計算機統分出了錯，把分數數字的前後順序搞颠倒了，計算機統分就是會出現這個問題，以前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抱歉！”趙曉東真誠地表達着歉意。

“謝謝趙局長，改天請你吃飯！”皇甫新城連連表達着謝意。雖然這次查分已經是正當程序，不存在私人關系問題，但順口說一句客氣話也還是應該的，畢竟自己的分數得到了更正。

正想着分數的事情，已然來到了南城區法院門口。南城區法院位于江濱市南城區青年路二号，一号是南城區委、區政府。這是一棟坐南朝北四層的辦公樓，門前挂了兩塊牌子，分别是南城區人民法院和南城區人民檢察院。門房裡走出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見皇甫新城站在門前觀望着，便主動走了過來：“一二層是法院，三四層是檢察院。你是到法院還是檢察院？”

皇甫新城笑着點點頭表示了謝意。轉身走進大樓，南邊是長條走廊，走廊的左側便是一間間辦公室。

來到二樓的法院辦公室，辦公室主任張濤接待了皇甫新城。接過由江濱市人事局簽發的調令後，張濤對坐在一旁的一位年約五十出頭的女同志說道：“孫主任，你為皇甫新城辦理下報到手續。”

孫主任讓皇甫新城坐下，拿出幾張表格遞過來，讓他按照上面的要求填寫。孫主任遞過來的兩張表格，一張是個人自然情況登記表，另一張則是寫一份不超過五百字的個人履曆。

不到十分鐘，皇甫新城就把兩張表格填寫完畢。見孫主任還在頭都不擡地寫着，皇甫新城知道此時不便打擾，便站起身來走到走廊裡。法院辦公樓的南邊是一座規模較大但不高的建築，像是大禮堂或電影院之類。雖然建築物不高，但其地基比法院這棟樓要高出四五米，而且大樓距離法院的辦公樓也就是二十米不到，把陽光全部給遮擋了，讓人有一種壓抑感。

“皇甫，進來吧！”姓孫的主任大聲地招呼着。

皇甫新城答應着走進辦公室，孫主任正在看着皇甫新城剛剛填寫的表格：“皇甫你坐。你是金城大學土木工程專業畢業的？”

皇甫新城點點頭：“是。”

“那你為什麼要到法院來？你這個專業不是很好嗎？在原來的單位幹得不開心？”孫主任盯着皇甫新城的臉問道，好像要在他臉上尋找答案。

皇甫新城搖搖頭：“不是，這主要是我個人的職業取向。我覺得法院的工作更适合我。”皇甫新城覺得孫主任的好奇心蠻大的，有一些問題自己并不想和其他人說，但出于禮貌還是簡潔地做了回答。有很多人最終的職業往往與自己當初的專業并不一緻，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事。

見皇甫新城好像并不是很願意談這方面的問題，孫主任點點頭：“我是孫雨琪，是法院辦公室副主任。以後有什麼事情可以來找我。”見皇甫新城點點頭，便繼續說道：“你二月三日來上班。”說着，孫雨琪停頓了一下：“這樣吧，三号來時，還是到辦公室來，現在還不知道把你分到哪個庭室。”

第三天上午八點半，皇甫新城準點來到法院辦公室，因為是法院早晨上班時間，辦公室的幾個人正在打掃衛生。看來是自己心急來早了，皇新城歉意地笑了笑，拿起放在門口的拖把，幫着拖起了地。

“你是才來的吧？我是趙伯通，是院裡的财務出納。”一位與皇甫新城年齡相仿的男子自我介紹道。

“我是皇甫新城，以後請多關照。”皇甫新城笑着點頭。

兩人正說着，辦公室主任張濤走進了辦公室。看見皇甫新城，張濤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說：“來上班啦？”

“是的。”皇甫新城點頭答道。

張濤從桌上的文件夾裡拿出一張表格看看：“你是皇甫新城吧？你分到民事審判庭，到一樓一0 三辦公室找民事審判庭庭長徐發文報到。”

“皇甫，聽說你是工程師？”趙伯通笑着問道。

皇甫新城點點頭：“以前是做建築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