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年後。
狐狸從漫長的修煉中醒來,她舒展四肢,伸了個懶腰,撇開狐狸洞口的枯枝爛葉,走上石台。
洞穴外大雪紛飛,萬物凋零,遠遠看去,天地間銀裝素裹,連綿群山,正是隆冬時節。
狐狸坐在石台上,渾身白色狐毛蓬松飽滿,四肢修長,體态圓實,修長的狐狸眼中琥珀色澄澈如朝露。
一陣寒風裹挾雪籽刮過,狐狸身後,一條修長飽滿的尾巴搖曳,如同蘸飽了墨汁的毛筆,而尾巴尖上一抹鞠衣色長毛随風輕輕擺動。
緊接着,隻見如蓮花瓣一樣,輕輕一抖,另一條一模一樣的雪白狐尾在身後舒展開來。
狐狸懶懶地舔了一下爪子,自她成為二尾狐狸,壽數增長,辟谷俗濁後,她便勤于修煉,不曾有一絲懈怠。隻是今日自夢中醒來,卻隻覺修為凝滞,難以精進。
想到此處,狐狸濕潤的鼻尖輕輕噴氣,趴下身子倚在石台邊上,大雪時節,所見之處皆是白茫茫一片,雪籽落在狐狸皮毛上,亮晶晶裹了滿身。
半響,狐狸的眼睛要合不合,終是似唉聲歎氣般,又從口鼻中噴出口氣,再度返還狐狸洞中,繼續修煉。
······
此一番,又是六十載春秋倏忽而過,快如逝水。
狐狸再次從修煉中醒來。她自野狐而出,每修煉百年,突破桎梏,便生出一尾,修為大漲而靈智更進,跳脫六道輪回,可如今這第三尾,已然修煉百年而遲遲不成。
這次醒來的時節,則是春末夏初,山巒起伏,蒹葭色、水綠、筍綠和翠微融貫一通。
強行修煉找不到突破的蹤迹,狐狸隻好走出洞穴,跳下高台,時隔兩百多年,再次進入了茫茫山林。
狐狸收起第二尾,掩藏氣息,于自然中行走。
她從草坡上跳下,瀑布轟聲依舊,氣勢更甚,隻是狐狸順着河流往下,這才發現河道幹涸,水源已經改道。
須知這河流灌向了山群最低處,如今改道,原本的河道便一深一淺,時而緩緩滾落,時而陡峭懸崖,隻剩下黑綠的大石呆立旁側,如大山深褶。取而代之往日碧波的,便是野草飛蓬,亂枝藤蔓。
狐狸自己行走也要小心,一招不慎,便要落入深坑。
修煉無頭緒可言,狐狸無所事事,在大山中遊蕩。
幾個月過去,山中蓊蓊郁郁,蔥茏如海,而姹紫嫣紅開遍,荼糜芳蕊漫山遍野。
樹影婆娑中,狐狸懶洋洋地卧倒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幹上,清風涼爽,小狐狸正打着瞌睡。興許是不同于山中野物的緣故,加之狐狸有意避開,她身邊并無尋常生靈輕易靠近。
于是此刻四下曠達,隻有風聲輕巧,并無打擾,狐狸得以安眠。
忽然,樹影婆娑間,一道細微的聲響傳入耳中,狐狸的耳朵抖了抖,下意識朝向了傳來的方向。
太陽光斑落在眼皮上,狐狸輕輕睜開眼,一道有别于山間氣息的氣味順風飄至,狐狸警惕地坐起了身子。
狐狸鼻子微嗅,将目光放在了百米外,草葉晃動,忽然,兩隻光溜溜、指頭比手掌還長的奇怪爪子從灌木叢中伸出來,狐狸朝左朝右歪歪腦袋,疑惑地看着。
霍然一聲響動,從灌木中鑽出來一隻奇形怪狀的動物,狐狸猛地縮回下巴,驚得瞳孔縮小,直愣愣地看着那玩意。
這動物兩爪朝上,兩爪着地,又瘦又長仿若一支樹幹,一顆頭靈活的左右探勘;這頭比身子還奇怪,身子上一層灰顔色的皮毛,頭上卻一面光溜溜跟爪子一般,另一半毛發烏黑,又長又亮。
狐狸眯着眼睛,鼻子朝前嗅了嗅——她的鼻子漂亮圓潤,烏黑發亮,而且還離眼睛遠着呢!怎這怪東西,眼珠子、白鼻子、還有紅紅的嘴,都在一個面上?奇哉?怪哉!
這東西已經朝着右面的草叢摸了過去,百米之距,這東西看不到樹上的狐狸。
狐狸無聲無息從樹上落下,匍匐在地,抽着鼻子,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她已經跟在這動物身後,這動物卻一無所覺,繞道後邊才看見,這動物身上還背了一個大大的圓東西,狐狸摸到底下一聞,是山間草木的氣息,還有濕潤的土壤落下。
狐狸謹慎地眯起了眼睛,放緩了速度,不遠不近地跟着。
忽而間,隻聽這動物大叫一聲;狐狸是聽不懂的。
但她一擡頭,便見那怪模怪樣的東西倒騰着後爪子,朝前奔去,狐狸看得遠、看得細——再往前幾步,草窩子裡就是幹涸的河道。
沒有清泠泠的水,隻有深深的、懸崖似的河溝,還有大塊的綠石,比烏龜殼還硬。
莫說是這比猴子還醜的東西瘦叽叽,就是一頭雄壯的野鹿掉下去,也要摔斷脖子哩。
狐狸看着這玩意往前跑去,琥珀色的瞳孔裡閃過一絲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