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西湖落雨,斷橋相遇,這故事戛然而止。
姜先生笑眯眯的,滿堂寂靜,誰都沒有回過神來。
狐狸眨眨眼睛,太陽暖烘烘的,從身後照來,不知什麼時候,她的後頸也出了一層薄汗。
終于,狐狸看見有人動了。
“好!!!”歡呼聲排山倒海,衆人都賣力鼓掌,小孩子的笑聲,大人的贊歎聲,意猶未盡的讨論,充斥着整座茶樓。
狐狸看見小桃兩隻眼睛發亮,她幾乎沉浸在這個故事裡,連手裡的茶随着動作灑落在膝頭也不曾發覺。
幾個小二殷勤地迎上去,姜先生在諸人的笑臉中走下高台,被簇擁着到了後面的雅間。
芮娘這時候才端起自己那杯冷透了的茶水喝了一口。
這故事讓大家的心都砰砰直跳,狐狸也是。隻是心情略微不一樣。
一桌子人終于回神了,小桃手足無措,高興地抓過一塊桃花酥,咬一口,含糊道:“都說姜先生說書最厲害,果然!”
梁延給自己倒茶,喝下去大半杯:“真好聽!下一段故事什麼時候說?”
“要到二十了,”小桃激動回答,“姜先生說了,四周圍的村民們很少有時間到鎮子上,幹脆逢五逢十說書!”
芮娘的臉為着窗外無從遮掩的陽光而微微發紅,她淺淺笑:“那咱們···下次還來嗎?”
“來!一定來!”小桃高興喊。
梁延少見的有點腼腆,他撓撓腦袋,嘿嘿笑:“咱們一起來,這點點心茶水也要不了多少錢吧?”
“茶水二十一壺,可續水,點心嘛,桃花酥是招牌,一塊三文錢,”梁庭開始算錢,“梨酥一盤五塊兒,是十文錢,還有這盤玉須糕是八文錢。”
“至于什麼雅間大堂,是不算錢的,來得早有得坐就成。”
算好了,狐狸暗忖,是五十六文錢,比衆人吃的早飯還要貴将近二十文。
可是桃花酥好吃,姜先生說的書也好聽。
這會接近正午了,樓下的喧嚣聲漸漸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小二們唱菜名、傳菜倒茶的動靜。
小桃的眼睛轉一轉,“這會了,我們要不要吃了飯再走?”
“咱們自己賺了點零用,在這吃一頓也成吧?”梁延小心看看哥哥的臉色,附和小桃的提議。
也沒人反對,賀清來抿着唇點頭。
梁延立即高興地站起來,跑出去喊小二來點菜。
狐狸心裡裝着點不一樣的心緒,在座好多人,可她這時候莫名不敢去看賀清來。
可是四面的桌子,統共這麼大的地方。
她和芮娘坐在一起,迎面就是賀清來。
有時候,無所畏懼可以看的時候,狐狸的目光很少刻意落在少年身上;有時候,心裡知道不能去看,卻又覺得螞蟻撓一般,似乎賀清來總在看她,總在打量她。
狐狸咬唇,垂着眼睛。
餘光裡少年朦朦胧胧,沉浸在光暈中。
狐狸小心擡起眼睛看去,少年沒看她,正低垂着眉眼仔細喝茶。
唔,其實看一眼就好了,可是狐狸的目光又放在他身上,遲遲不挪動。
少年的背簍摘下來,因為有點熱,他的額角滲出一點汗。
芮娘愛臉紅,可是芮娘臉總是頰上生紅,飛霞橫生。
賀清來卻不是,人規規矩矩的,這紅暈卻不如此,常常暈染開來,落在眼尾,臉上那一層,慢慢洇衍。
少年生的清淡明淨,鴉青色的眼睫在狐狸的注視下微微顫動,像蝴蝶翅膀。
狐狸目光在他臉上輾轉,賀清來脖頸上浮上來一層顔色,漸漸紅了。
狐狸想起來石榴花,濃綠襯托極豔,正如膚白而紅,玉生豔色。
狐狸早忘了為什麼要看賀清來,她又很坦然地把目光停在少年身上,落在他指尖,描着蘭花的茶杯随着少年手指的收緊而發出一聲輕微響動。
忽然,賀清來放下了茶杯,他猛然站起身來,大步走到窗邊。
一桌子的人都一下子被他的動作弄愣了,小桃和梁延正圍着小二點菜。
芮娘茫然問:“清來,你怎麼了?”
少年倉惶咳嗽一聲,抿抿唇強行鎮定:“太熱了,我把簾子放下來。”
“也好。”芮娘答應一聲。
賀清來伸出手,纖長指尖去解竹簾上的繩扣,簌簌一聲,竹簾很順暢地滑落,遮住了大多的光線。
狐狸側臉看他,從竹片空隙透進來的陽光落在賀清來臉上,賀清來垂着眼緩緩轉過身來,又坐了回來。
“清來哥,我們點了鲫魚湯,清炒菜心和炙羊肉,你看你要點什麼?”
賀清來擡眼,飛快一瞥,“要一道地三鮮,衣···鞠衣姑娘不吃葷腥。”
“衣衣不吃葷腥啊?”梁庭道。
賀清來又是飛快一瞥,他的唇線緩緩繃緊,梁庭卻自顧自地,“衣衣,你看你還要吃什麼素菜?這家店的香菇燴也很好吃。”
狐狸微微笑:“那就再要一份香菇燴。”
小二記下了,笑着問:“幾位客官,可再要點喝的?新上的烏梅湯、豆兒水賣的都很好。”
“那各來一份,我們人多。”小桃說。
小二出了門,順手帶上了門闆。
這頓飯很是盡興,狐狸還沒有在鎮子上吃過炒菜。
“衣衣,地三鮮還挺好吃的,你多吃點。”梁延也喊狐狸,被梁庭賞了一個腦瓜崩,“沒大沒小,你得喊衣衣姐。”
梁延癟癟嘴,“衣衣姐。”
狐狸咬着土豆,嘟囔了一聲:“沒有賀清來做的好吃。”
少年夾菜的手一頓,梁延已經喊起來:“這還沒清來哥做的好吃啊?”
狐狸擡眼一看,賀清來依舊在默默吃飯。
她很肯定地點點頭,“賀清來沒做過地三鮮,可是他燒的土豆可好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