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稻谷是小河村的頭一等大事,忙忙碌碌半個月,中途還下了場秋雨,度過霜降,終于到了打谷的好時候。
隻看前一夜月明星稀,而第二日豔陽高照。
稻田裡新割下的稻谷垛得整整齊齊,隻等着送到打谷場上;再看田中,狐狸系着圍腰,正綁緊袖口,免得稻葉谷皮落入袖中。
再看滿場,有用麻袋裝的、用繩子捆在一起背的,村子裡的人各顯神通,一家家将稻谷運送到平地上,等待着打稻子後晾曬。
按照從左往右,依次是蘇家、梁家、杜爺爺家和譚丁香,接着才是芮娘家和苗家、林婆婆,最後是賀清來,螞蟻搬家似的形成長長短短的軌迹。
狐狸正在田中勞作,她找來麻袋,将一大捆稻谷裝入,譚丁香背着一袋子從她身邊走過,不忘囑咐這姑娘:“衣衣,一次一袋子就好,小心腳下。”
狐狸頭也不擡,答應一聲:“知道了,丁香姐,你也小心。”
身邊人忙忙碌碌,狐狸手中不停,将一把又一把的稻谷塞入袋子,卻看圍腰中微微一動,小青蛇探出腦袋,有點唉聲歎氣的。
“我說了讓你在家睡覺,你不肯,現在可不就無聊了?”狐狸随口說着。
青蛇又是一聲歎息,滿面憂愁,搖搖腦袋:“你不懂···我這叫習以為常、乍無用處而觸景生情,感念傷懷。”
蛇腦袋搖來晃去,狐狸道:“聽不懂,說清楚點。”
青蛇癟癟嘴:“就是前幾天一直幫忙幹活,給這個丁香花、那個老頭收稻谷,感覺自己很厲害,結果現在用不着我了,有點哀傷。”
狐狸裝好了一大袋子,鼓鼓囊囊、沉甸甸。
她抓住袋子口提了提,可還有一大把稻葉、谷穗見縫插針地溜出袋口,露在外面,狐狸用力推了推,可惜已袋子嚴嚴實實,再推不進去了。
不再猶豫,狐狸反手将其甩在背上,這一袋子比她整個人都寬,霎時如小山般投下一片陰影,結結實實将陽光擋住。
狐狸擡眼看去,視線中掠過各人背影——杜爺爺是這樣佝偻着腰的,年輕力壯的梁庭亦是,盡力彎下腰去減輕負擔,可饒是如此,少年也累得滿頭大汗。
狐狸垂下眼眸,輕輕颠了颠,背上的稻谷輕飄飄似落葉,其實按照狐狸的力,這點東西不算什麼。
“狐狸,你還是裝一裝吧,這叫入鄉随俗。”青蛇探着腦袋也環視一圈,吧砸吧砸嘴,勸道。
“我知道的,不會太顯眼的。”狐狸小心繞過稻谷堆,轉上田埂,反手從兩側抓緊袋子,背着往稻谷場走。
她倒很想跑一跑,這樣能快一些,可是現在唯一能跑起來的,就是小桃家的那頭黃牛。
青蛇很自覺地縮了縮身子,腦袋向上杵着,整條蛇藏在圍腰後,不湊到狐狸跟前看,是瞧不見這一雙細長蛇眼睛的。
可小青蛇還不噤聲,無人走過就說悄悄話,有人走過就用心聲,總而言之是不肯安靜的。
“狐狸,你什麼時候成的人身?”小青蛇拉長氣音,狐狸垂眼看去,蛇嘴一會扁、一會圓。
蛇嘴巴又小又窄,不張嘴的時候,周圍的青色鱗片渾然一體,幾乎看不見這裡還有張嘴,隻有那長長的蛇信子吐出來時,你才會驚覺原來蛇也有兩片狹窄如人的“唇”。
也是這種時候,才會注意到,蛇嘴好長一條,幾乎延伸到臉頰兩側——如果這顆狹窄的小腦袋上還能分出五官的話。
狐狸的思緒漸漸飛遠,沒有及時回話,她想:小青蛇成人是何模樣?
說起這個,狐狸曾在水鏡倒影中窺見過自己的容貌,也從旁人的誇贊中得到過些許印象。
狐狸是狐狸,眼睛大且亮。她是正宗的狐狸眼,山狐雖比不得雪狐、還有那傳說中的九尾狐有名,可在容貌上還是值得稱贊的。
肌膚雪白不消說,她生在山中,不怎麼風吹日曬,這一點不用考究懷疑。
另外又為着自己那額上鞠衣色,還有自己的内丹,狐狸額上一顆小痣,十分貼切,整體而言靓麗出彩,體态纖長,修短合度。
這麼看來,容貌與真身一一對應、息息相關,無甚差距。
“噫!狐狸,你發什麼呆?”小青蛇不滿地吐着信子,沖狐狸喊。
狐狸回神,輕輕笑:“我在想你成人是什麼樣子,會不會是個大嘴?”
“說什麼呢!我是問你!”
“唔,我嗎?”狐狸沉吟,“夏初才成的人身呢,這也才幾個月。”
身邊有人走過,青蛇收回信子。
打谷場的喧嚣傳入耳中,她縮着腦袋在狐狸腰間埋了埋,嘟嘟囔囔:“我什麼時候能做人啊···不會還要等上幾百年吧?”
“不好說,”這次狐狸老老實實接話,“我想你是蛇,跟我的情形大約是不一樣的。”
“你們狐狸族,神者為九尾狐······”
青蛇咕哝着,卻又猛然來了精神,有點兒幸災樂禍地道:“狐狸,你想當神仙,不會得修夠九條尾巴吧?”
說到這裡,小青蛇已經全然忘記了自己的憂愁,越說越得意,越說越來勁:“你才三條尾巴,三條尾巴修了三百年,九條尾巴···哎呦呦不得了!那得上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