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進了門,一同坐在竈肚前,她搓了搓手,竈肚裡的稻草呼啦一聲點燃,映亮了二人的臉。
“賀清來,下的好大的雪。”狐狸撿起腳邊的幹柴,往竈肚中塞一塞。
“嗯,昨晚半夜就開始下,越下越大。”賀清來應聲,接着起身,“衣衣,你看好火,我淘米。”
賀清來從米缸裡舀出一瓢米,倒入木盆盛水淘洗,接着和着第三遭的清水倒入鍋中,蓋上鍋蓋;又從門邊大口袋中翻出兩個土豆,削皮、切絲。
狐狸原本在看雪,後來就不禁被眼前來回晃動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她看向少年的背影,賀清來将袖子挽起,袒露小臂,切絲的動作又快又利落,一整顆土豆登時化為整齊細絲,他将第二顆取來,摁在刀下。
似乎水冷,又或不耐寒,少年骨肉分明的指節上又是一片不均勻的紅。
狐狸輕輕蹙眉,目光落在賀清來的小臂上,腕骨清晰,薄薄皮肉下滑過幾根青色痕迹,靜靜湧動着生機。
他還是太瘦了。狐狸想。
賀清來沒有察覺到身後的注視,一橫刀身,将土豆絲盛入碗中。
幹柴燒地旺,煮粥的水已經咕嘟冒泡,啪嗒,一個水泡輕輕破裂,發出細微的脆響。
狐狸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枚雞蛋,走到外面水缸處,預備打水清洗。
賀清來忙道:“衣衣,我來洗吧···”
狐狸揭開水缸木蓋,才看水已經上凍,一層被砸開的冰面碎成幾塊,靜靜漂浮在水上。
怪不得賀清來的手那麼紅。狐狸盯着水面想。
伸過來一隻手,賀清來将雞蛋拿走,狐狸回神,又跟着走進了屋子。洗土豆的水太少,賀清來将水倒掉,又從水缸中打水。
院子裡的雪花飄洩,像是無處容身一般,隻管堆積,這麼一會功夫,賀清來的頭上、肩上,便落上稀薄的雪,還沒來得及融化,狐狸能看清楚細微。
少年進門收拾,雪花又融化,沒進肩上。
狐狸望着窗外的雪花,唔,往年怎麼不覺雪大?
她呆立片刻,忽聽身後刺啦一聲,原是少年開始炒菜。
狐狸回過頭來,賀清來掀開煮粥的大鍋,米粒翻滾,熱騰騰沖上來一陣熱氣。
坐下用飯,小木桌下是暖烘烘的炭盆,外面下着大雪,狐狸喝一口熱粥,竟覺得後頸上要出汗。
“衣衣,等下把炭盆拿回去用,免得屋裡冷。”
狐狸點頭。
用過飯,這個暖烘烘的炭盆隻剩下一半熱碳,賀清來收拾了半袋積攢的木炭,連帶着炭盆一起送進狐狸家中。
進了屋子,賀清來将炭盆擺在木桌下,添上半盆黑炭:“衣衣,今日就不去杜爺爺家,你在家裡寫字?”
“嗯。”狐狸答應了,便翻出筆墨草紙,攤在桌子上。
賀清來又拐進院子,找來一根小木棍,推着後窗,少年絮絮叨叨:“衣衣,不論夜裡還是白日,屋子裡放炭盆都切記在窗下留個縫隙。”
後窗下被撐出一條小縫,不甚明晰。
收拾妥當,賀清來又到桌前,提起毛筆卻一愣,恍然一笑:“今日寫什麼?”
“雪,我不會寫。”狐狸默默道。
少年抿唇,頰邊漾出一個小梨渦,提筆寫下:“撥雪尋春,燒燈續晝。”
狐狸歪着腦袋看去,少年輕笑:“就寫這一句,好不好?”
賀清來起身,狐狸坐下。門被小心合上,滿屋子一時寂靜下來。
腳邊的炭盆添了炭,又燒旺起來,哔駁哔駁,好像燭火在燒;房檐上,雪花靜靜落下,松軟空隙被一層層填滿,帳子裡沉沉睡意,尚未消憩。
狐狸展開耳力,賀清來踏雪歸去,隔壁院子裡又響起熟悉的聲響。
“豆兒黃,起來了。”賀清來說。
咔嚓,是煮熟的雞蛋磕在竈台上的聲音。
狐狸垂下眼,輕聲又念:“撥雪尋春,燒燈續晝。”
少年清隽的字迹靜靜,狐狸一筆一劃寫下,勉力工整,并排在一起。
狐狸重複寫了五遍,草紙上好多個“春”,好多個“續晝”。
屋子裡好安靜。
狐狸忽然起身,擱下紙筆,又匆忙出去——她忘了問賀清來,這一句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