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窗上映出枚小人影。

“少主！方便進來嗎！”阿懷應是做完了雜事。

擎枝即刻收去箫：“是阿懷嗎，請進。”

阿懷推開門屏，手裡撚着張紙，隔着卧帳簾幕，失落道：“少主，太老爺在我房内留了字條，上面說他們全去輪回轉世了……現在整個宅邸，隻剩您和我了。”

“你也要去嗎，我送你過去。”他居然暗暗松了口氣。

“……少主，這麼說，您難道不去嗎？”

契約已成，他已不能輪回轉世——不過得到了“永生”。

“我去不了啦。”樂擎枝起身向前幾步，“剛接了份鬼差。”

阿懷向來眼神不好使，看什麼模模糊糊的，忽然發覺少主臉上、脖子上的不一樣，又是兩眼冒金光：“哇，不愧是少主！這是什麼！簡直不要太酷了！”

樂擎枝愧笑，其實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在森羅殿也忘記問了，應當是鬼紋吧。

“那好，等你收拾好了我就陪你去。”他轉身在床榻上找起方被随手一扔的陰界地圖。

哎喲，去哪了啊真難找。他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亂丢東西了——哪怕曾經在宣明寝舍，也向齊遐發誓過很多次。

哈哈，瞧半天可算找到了。

拿到地圖轉回身來，阿懷歪頭，神色異常地看着他：“您看我也沒什麼好拾掇的，要不……您先換身衣服？”

他這才想起，身上破破爛爛血迹斑斑。

阿懷到一旁等他。

樂擎枝洗完自己，先是穿上這陰差服。布料素白，好似壽衣，單薄一件，他都把左右兩邊繩帶扯到極端了，仍是能看到胸口。

不行，又醜又露還漏風，得找件内襯穿裡頭。叫阿懷從衣櫃裡翻尋出件玄色立領衫，和一條以前過生辰齊遐贈予的深灰腰帶。引魂者的差使，天天接死人，還是樸素些，穿得像辦白事為好。

加上裡衣，系上腰帶，精神不少。

阿懷為他解開胸前淩亂頭發，全撩去後面，重新束起，束的時候，不斷告訴他：怎麼系好看，怎麼綁舒适。

再次窺鏡，往後，這便是他的模樣。

……

送走了阿懷，回到院子，空蕩蕩一片，樂擎枝一人，好生寂寞。

冥界無晝夜之分，穹天永遠是綠得發黑，全要靠那雞頭人身的鬼使的鳴聲來報時。

十二個時辰過去，陽間正處晚夜。

有的鬼魂留在人世，找不到前往地下的路；有的則是對人間太過眷戀，遲遲不肯離去；還有的，是因為恨意刻骨……

這樣的他們行為詭異荒唐，常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煩擾陽界無辜百姓。

引魂者要做的，正是把各類陰魂帶回冥府，使得安息。

樂擎枝到死才知道，九蓮湖，他家所依傍的蓮花湖，是聯通陰陽之大門。

昔日各類怖人異事，一下全都能解釋通了。

他那份契書上寫着“三年休一年”，即當三年陰司換一年還陽。隻要好好利用假期可化凡人之軀的時間，便可彌補遺憾，實現心願。

返陽界，湖面仍是萎靡模樣，殘荷枯焦。即瞥到已經被燒得不成樣子的宅邸，長短不一的炭條條在稀稀拉拉的黑牆裡懸着，已成破敗廢墟，迷朦月色下，更顯寂秘。

宅子給燒了，怪不得枉死城有。樂擎枝蹙着眉心。

時間尚早，去近看看嗎。

樂擎枝從湖上飄過，身體直接穿透磚牆。魂魄——陽者看不見、摸不着。

左右環顧，亂石碎瓦，卻無一具人形。但距離湖岸不遠處，土堆了好些個小丘，上面插着木牌。

堂姐應是來收拾過了。全府上下，單剩她一個活口，她該怎麼辦。

繼續飄，飄去沿街的門口。門外道旁，燈影依舊，卻寂靜無聲，鄰舍全搬走不見，日後必少不了閑言碎語。

自家大木門被燒去近半，夜風嗖嗖，卷起散落階下的字條。

樂擎枝欲知其上所言，跟着字條們一起飄。

追至院内燒黑的轉角處，突見一女子着襲白袍，散亂着銀白頭發，癱坐于地，滿身是灰。

他停了下來，睜大眼，凍住了神息。

面前正是樂澈漻。

此刻，她正注視地面，雙眼空洞無神，與擎枝相仿澈藍的瞳眸混濁不清，但她未流淚。

她身旁不知有多少相似的字紙。擎枝這下用不着看上面寫的什麼——定有人來立債據了。

“姐姐？”樂擎枝脫口而出。

不對，堂姐感知不到他的。言語不能，又想抱抱她，一伸手，卻也隻是穿透過她身體。

樂擎枝心道：若你能覺察到我的存在就好了。

樂澈漻竟真忽然開始喃喃：“文文……”

“……姐姐？我在。”

擎枝站在她身前，心中一驚：她能看到鬼？

樂澈漻沒回話，堅定起眼神，起身，穿透過擎枝靈體，繼續囔囔：“……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自語罷了，她并不能。

她冷着臉，拍拍衣上塵土，撩撩頭發，彎腰，把債條悉數撿拾。

夏末夜仍短，還要辦差的樂擎枝無空繼續這麼陪在堂姐身邊，他望了望她整理字條的身影，随即離開，一飄三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