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說謊,隻需要兼具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和語言表達能力即可完成。而欺騙,則需要考驗說謊者的心理承受、審時度勢、緊急反應、邏輯思維等多項能力,一項也沒有出差錯,才可成功。
尤其是在欺騙的對象是個偵探,還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偵探的情況下,這個挑戰的難度直線攀升。我恐怕是要辜負月還有艾巴先生的努力了。
“你這可是在質疑我的能力了,晴子小姐,”艾巴低下身,幫我把被風吹亂的鬓發别到耳後,“看來我的自我介紹還不夠全面。”
他說話的語速和語調特地調成我喜歡的那種苦情劇男主的深情款,同時又不至于過于做作,看得出來,是個把控人心的好手。
很久前我就感覺了,怎麼我身邊一個個都是讀心的好手,語言這種東西是被他們給進化掉了嗎?
渡為我幫窗戶關小,為艾巴向我補充道:“艾巴先生精通心理學和人格變換術等社交必備技巧,是L信任的相關方面的職業高手。”
我還在琢磨着正常人社交為什麼需要必備心理學和人格變換術,月坐在了我對面的沙發上。
他雙臂搭在沙發背上,兩腿交疊,十分放松——我發現他私下很多時候其實并不喜歡那種正襟危坐的姿勢——玻璃反射的初晨的日光落在他棕色的發絲上,淺含的笑意還有和緩的雙眸無不彰顯着主人輕快的心情。
“不用擔心晴子,你之前也是騙過我的,不必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我?騙過你?”
恕我無法想象夜神月被我耍得團團轉的樣子,這太可怕了,先不論要達成這件事的技術難度是否勝過欺騙L,光是想想騙了他的後果,我就不寒而栗……即使遺忘了記憶,人類求生的本能直覺總不會錯。
“是啊,”他收回一隻手,食指在膝蓋上有意無意地點動,煞有其事地在回憶:“比如騙我說,你偶然中發現我是奇樂,要我盡快去自首什麼的。”
我差點被口水嗆到,這是可以說的嗎?等打量了渡和艾巴等其他在場人,發現他們的表情都沒有變,才反應過來:“你在逗我?”
他低低笑了兩聲:“還沒學就先中計可不行啊晴子。”
好惡劣……這家夥女人緣到底哪來的?
夜神月總是能把握好度的,在我真正生氣前,他放下翹起的腿坐正,開始認真教我僞裝的技巧:
“對于你來說,需要克服的最大問題是心虛。決定對方是否相信你謊言的,不是你的謊話編的有多真實,而是你本人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現在,”他手掌朝自己那邊招了招,“對我說一個謊。”
我胡亂說了一個:“……你剛剛說的話讓我很生氣。”
夜神月露出一個笑容,先是肯定了我:“懂得結合情境摻雜少量真實,還不算太糟。”
“不過,”沒等我竊喜,他馬上接着道,“眼神飄移猶豫時間太長重音不對後半句語速過急——容我提醒一下,你是在說謊,不是在向我撒嬌,晴子。”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我沒有。”
“剛剛那句謊話有這句一樣的效果的話,我就相信了。”
我撈起一旁的抱枕,朝他扔過去。
夜神月一手接住,又是在我真正想要痛扁他一頓的關口,重新開始了認真的講學。
接下來的整個上午,此人展示了其爐火純青的面不改色說胡話的驚人能力。我老了要是碰到他這樣賣保險的,指定養老金和房子兩空。到後來,我都開始糾結起他平時說的那些話,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可能隻有夜神月自己知道吧,畢竟也沒多少人能拆穿他。不會被拆穿的謊言,也就和真話沒什麼兩樣了。
不,或許他自己也分不清。他讓我練習的最多的,是“不斷強化自己内心的信念”,讓自己也覺得“我說的一定是對的,别人質疑我是對方的問題”。
陽光随着時間的推移從茶幾的位置撫過,滑落在窗台,從柔和到強烈,好像要炙烤幹這世間的一切,蟬鳴聲嘶啞,在它獻祭生命的夏日。我端詳着侃侃而談的夜神月,在聽講的間隙出神地想:如果有那麼一個謊,自己其實也意識到是假的、是錯的,卻一直相信到死,那麼這個人到底算是最高明的說謊者,還是最悲慘的被騙者呢?
……
在連續幾天夜神月和艾巴給我的集訓下,我腦子比剛失憶那陣還疼,但總算是學到了不少技巧。不時出去挑松田他們練手,還真讓我騙到了好幾次。松田他們都直呼:“晴子你已經學壞了!别人也沒那麼容易騙到你了!”
可每當我自信滿滿帶着我的學習成果去找L挑戰時,沒有一次不被識破。更絕的是,他還給我指出邏輯上的不足之處,點評我說的話有哪些一查就可證僞的點,在我氣餒時丢下一句“有進步,繼續加油”,把我氣得不輕。
到了最後一天的晚上,我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進了總控室。
裡面隻有L一個人,蹲坐在屏幕前一動不動。
我走過去,坐在了他的旁邊。
空氣裡很寂靜,他知道我在看着他,我也知道他知道我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