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花魁?”他淺笑,“确有幾分姿色。”
她躬身再拜,道:“奴婢芙蓉,見過太子殿下。”
芙蓉,芙蓉,一個齒頰留香的名字。他望着眼前人低眉斂目的模樣,心頭蓦然閃過一絲憂傷。
朝顔畫舫裡有十二位花魁,都是從四處擢選來的色藝雙絕的女子,比之皇帝空置多年的後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也不是第一次來朝顔畫舫,所見花魁隻如過眼雲煙。畫舫晝伏夜出,水波千頃,神出鬼沒,能上船的人在整個長安城都屈指可數,是尋花問柳最隐秘的所在。
“擡起頭來。”他的聲音低沉如鐘磬。
芙蓉擡起巴掌大小的鵝蛋臉,微微蹙着罥煙眉,眼中水汽氤氲,蘊滿了乍暖還寒的涼意。
美人如白瓷,溶溶月色穿過朱戶绮窗,給她披上一層銀紗。
他微微失神,她的眼神如綿綿秋雨,将他淋個透濕。
卻不覺得冷,隻覺得缱绻。
不過就是個美人。他鎮定片刻,才淡淡開口:“就在簾外彈上一曲,揀你會的來唱。”
芙蓉略施一禮,信手拂了一曲,是久已過時的《蝶戀花》,她就那麼信口唱來,情意并不如何纏綿悱恻,歌喉也不那麼百轉千回。
他卻那麼受用,一字一句落在了心上。
這個女人,連同她的歌聲,都是那麼不會曲意逢迎。
他招招手,讓她過來侍酒。她提起如意蓮花紋的裙擺,袅袅婷婷走過來,跪坐在酒案邊,為他斟上一杯血色濃醇的紅玉酒。
她不像一個花魁,以往的花魁不是這樣的。他靜靜地想,接過她遞來的杯子。
她這副玉質閨中的模樣,更像是落難人家的大小姐。
他無端問起她的生平:“你多大了,什麼人家?”
也不怕勾起她的傷心事,本來船妓的傷心事就是供人消遣的。
芙蓉心如止水道:“回殿下的話,奴今年十六,姑蘇青禾鎮人,十歲上沒了爹娘,被舅舅賣到花樓,輾轉來了長安。”
顧君琳勾一勾唇角,冷笑道:“也是個可憐人。”旋即又道:“你是個清倌人?”
芙蓉羞怯颔首,并不多言。
顧君琳心想,何必惺惺作态,你們這些人待價而沽,不就是為了今日嗎?
便拉了她溫香軟玉的小手道:“不若從了孤,跟孤回東宮。孤幫你脫了賤籍,封你做奉儀。”
芙蓉卻不允,瞪了一雙如煙似霧的眼道:“太子殿下白璧無瑕,豈能被奴低賤之身所污?請收回成命吧。”
他被勾得魂不守舍,攬了她的腰,俯身吻了下去。
芙蓉不肯跟他回東宮,他是有些驚詫的,許是芙蓉自傷身世,又或許恐懼宮中阿谀詭谲。
她拒絕了他,傷了他的顔面,他有些愠怒,故意在一夜風流後冷着她。大半月不見,雖則日思夜想,卻也不肯再踏足畫舫,就連二弟都打趣他“轉了性”。
“太子哥哥。”二弟故意拖長了音調揶揄他,“是否害怕未來的太子妃心生不悅?我可聽說了,父皇屬意沈國公家的大女兒,回銮就頒旨。”
沈大小姐。他皺了皺眉,嗤之以鼻。他聽說,那位大小姐有經世之才,是個太子妃的好人選,卻不是他心中的好妻子。
他喜歡溫柔小意、知情識趣的女人,比如……芙蓉。可是芙蓉也不是一意婉順,因此他對芙蓉的心又多了一分求之不得。
男女之愛,但凡有了求之不得,接踵而來的就是情根深種了。
他不得不懷疑這是芙蓉欲擒故縱的小把戲,卻無可奈何。
話又說回來,那位沈大小姐之前未曾留意,仿佛在去年的宮宴上遙遙見過,卻沒有印象了。
二皇子顧君瑜搭上他的肩,大大咧咧地說:“哥哥莫急,過不了幾天便是母後壽辰,千秋宮宴了。”
見老二如此輕松适意,他不禁起了逗弄之心:“二弟啊,母後對你的婚事頗為矚目呢。你可知道,她要把崔家長女許配給你。”
顧君瑜的臉僵住了。母後确實對他說過:“你大哥我管不着,你得給我娶崔氏女。”
他當然知道,母後這是為了聯姻,好鞏固娘家勢力。雖則崔氏也是世家名閥,于他裨益良多,可到底比不了如日中天的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