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宵倚在船栅上,四處尋找譚家母女。
“别找了……”金珏睜開眼睛,“譚家出事了。那日寺廟一别,當天夜裡我就聽說,譚大人因大不敬之罪被打入天牢,第二日就頒了明旨,譚麟處斬,譚家男子流放嶺南,女子沒入掖庭為奴。”
金珏的聲音輕柔而肅穆,卻讓人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
三姐妹一時失語,船中鴉雀無聲。
玉宵郁悶地想道:有朝一日,我們沈家也會落到如此田地嗎?
不禁悚然大驚。
常羲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帶道:“為着什麼?聖上不在京中,竟是聖人和太子發落的嗎?”
“本也是莫須有的罪名,随随便便就處置了,不知是哪位神仙的神通,反正不是我們沈家。爹爹不在,大哥一向仁善,上月休沐在家,關祠堂都關傻了。二哥麼……成日神神秘秘的,不跟咱們交心,我也不知道他的底細。不過,他才從邊塞回來,剛得了兵部侍郎的職位,燒尾宴都沒辦呢,尚未站穩腳跟。我想了一圈,還得是崔家的手筆。”
崔氏乃是皇後和太子的母族,如今聖上離京,崔氏正好便宜行事。
“隻是這譚禦史一向孤介,手中權柄也是無足輕重的,誰會把他視作眼中釘啊?”金珏喝一口檀香金累絲牡丹盤上的清茶。
“掌權者的心思,我們哪裡會知道?”常羲看一眼金珏,打趣道,“鳳台令大人,以後可要多多蔭蔽我們呀。”
“我懂什麼,不過拾人牙慧。”金珏謙道。她極目遠眺,眼中閃過一絲悲涼。
是在憐惜譚家的遭遇,還是在自傷身世?
玉宵心想:宮中險惡,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即便有國公府這樣的靠山,長姐也難免憂慮。而我們呢,還不是一樣要被父親當作籌碼送入宮中,與諸皇子聯姻?他們的人品、相貌在權力面前,都不值一提。
金珏扯一扯她的袖子,悄聲道:“你說會不會跟那個香囊有關?”
“不可能,如果那香囊真的那麼了不得,我還能好好坐在這?”玉宵直搖頭,“不過一風月之物,裡面也沒什麼布防圖之類的軍機要物。”
正說話間,鳳凰舟登了岸。衆人提着裙擺,小心翼翼地下了船。
玉宵穿了一身鵝黃襦裙,外罩一件連珠錦紋褙子,郁金灑花披帛,梳了個單螺髻,一支百花钗,後簪珍珠流蘇步搖,鬓邊星星點點插幾隻金花钿。
這裡并不是椒房殿,而是太液池湖心七島中的一座島,上築雲阙宮,因地勢較高,遙遙望去,仙霧缥缈,真如天上宮阙。
衆人拾級而上,走過九十九級台階,方才來到雲阙宮正殿前。
皇後端坐于金珠簾後,兩旁垂挂着碩大的龍鳳紋白玉璧。
玉宵随衆人朝拜皇後,起身後微微仰首,因隔着珠簾,皇後容貌看不真切,但身形氣質如九天玄女般儀态萬方。
“聖人在二十年前是長安八美之首呢。”常羲以扇掩唇,與玉宵說着悄悄話,“更絕妙的是,二十年過去了,她仍是長安第一美人。”
玉宵投來懷疑的目光:“這怎麼可能?二十年容顔如舊。”
“聖人現在也才三十多啊,天生麗質兼保養得宜,風華更勝當年。不信你問金珏姐姐。”常羲激動地說。
金珏咳了兩聲,給她們一個警醒的眼神。
吳尚儀指揮着衆女官,将每位賓客引至各自席位。
玉宵、常羲、雅儀的座位在衆女眷中非常靠前,已近禦前。玉宵擡眸,聖人從珠簾後垂落下的玄金雲紋裙擺觸手可及。
吳尚儀走過來,淺施一禮:“鳳台令大人,您的座位在聖人身邊。”
金珏那楊妃色百蝶錦鸾裙的金絲繡線在日光下一閃,婉然隐入重重羽扇珠簾之後。
萬千華彩,衆星捧月,衆目睽睽之下,人心憧憧如鬼火,金珏頗覺如芒在背。這潑天蓋地的富貴繁華就這樣兜頭罩下來了,仿佛夜幕席卷大地,歡欣雀躍而不知所措。
玉宵心不在焉地吃着青玉案桌上精緻可口的酒菜,莫名想起了湖心水榭裡的那一位“嬌人”,掐指算來,有好些日子不曾見過。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算是體會一二。
想來她向母親發過誓,說是不會與此人有瓜葛,時至今日,她自己也說不準了。
清醒地沉淪下去。她不想對任何人任何事負責,包括自己發過的誓言。
在一起如何?不在一起又如何?不過夢一場。
她沒有得失心。更何況,她不覺得那是愛,那是無關愛情的情誼。
她把他當作良師益友,除此以外,别無私情。
不知道青棠的手可好了嗎?今日吃了什麼?她忍不住想。
她的心是管不住的,就那麼自由放飛着。随它去吧,想飛哪裡飛哪裡。
“鴛鴦戲水何嘗夢,猶愛昨日煙花閣。”絲竹班子如是唱道。
玉宵淺笑低吟:不知這算不算淫詞豔曲。
舞姬們甩起袖子來,一個個表演得很是賣力。不知道是宮中教坊司的舞伎們,還是宮外延請的優伶們。
她們身着銀朱色軟煙羅薄紗裙,依稀可見雪白雙峰,如柳腰肢,均是身段風流,玲珑有緻。每一個都是豔妝美人,使人一見難忘。
當中一人卻蒙着面,衣飾較其他人更為華麗,舞姿也更為妩媚多情。玉宵的心狠狠震了一下,對這美人的真容想入非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