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裡燈光昏黃,仿佛籠罩着一層薄紗,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木質香和酒精的氣息,刺激着燕舒的嗅覺。
她又入夢了。
今天的地點很新鮮,酒吧。
是因為和紀佳時喝酒的原因嗎?
酒吧的裝潢簡約而複古,深色的木質桌椅和裸露的磚牆相映成趣,天花闆上懸挂着幾盞低垂的銅質吊燈,燈光柔和而溫暖,燕舒的手撐在桌面,燈光灑在冰涼的桌面,映出一片昏黃的光暈。吧台後的酒駕上,各色酒瓶在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燕舒拿起面前的酒杯,杯中酒水已經被喝了一半,她搖晃酒杯,已經融化了一般的冰塊再次碰撞,發出輕微的叮咛聲。
握着酒杯,手指輕輕摩挲着杯沿,她的視線掃過四周,酒吧空間不大,但此刻,隻有三人。
她、紀佳時和座位正對面樂隊舞台上的男人。
男人她認識,是今天現實中剛見過的吉他手,他的氣質很獨特,相比于是一個樂隊的吉他手,燕舒覺得他更像一個藝術家。
藝術家總是有一種悖逆世俗的氣質,但這種氣質和他外表幹系不大,更多的是他流露出的感覺。他站在黑暗和微光之中,手指夾着煙,低頭看她,似乎很不好惹,但說話的語氣又很平淡。感覺如果下一次再撞見這種事,他會站在兩人旁邊,從容鎮定地點燃那支煙,邊抽邊用審視的眼光打量。
他出現在她的夢裡,燕舒雖然有些訝異,但并不覺得奇怪,因為她夢裡見過的不隻有紀佳時、陸尋春幾人,夢境除了挑選這幾名常客之外還會選擇邀請一些她剛剛見過的人。比如同時夢見紀佳時和陸尋春的咖啡館中,還坐着四個女孩子,她現實幫助了她們,所以夢裡她們幫她教訓了陸尋春和紀佳時兩人。比如現實中沒有見紀佳時等人,但依舊入夢,因為現實中看了李夢音分手全過程,夢裡對方則跪在李夢音面前求複合。
夢境的觸發并不是隻需要紀佳時等人,更重要的是現實中剛剛發生過且觸動過她的事。
隻不過,紀佳時等人算是夢境的固定選項,而其他人則是因現實波動而入夢的其他項。
雖然理清了思緒也說服了自己,但燕舒依舊有股怪異感,因為夢境中的人都是“有事做”的,他們是夢中劇情的主要人物,他們身上是有人物設定和劇情安排的。現在,燕舒已經很熟悉夢境的趣味了,她不覺得對方隻是夢境安排給她彈奏唱歌的。
酒吧少了一個吉他手又會怎樣?
反正夢裡都是合理的。
男人坐在舞台中央的高腳椅上,在和燕舒相互對視許久後,微微低下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波動琴弦,吉他的音色溫暖而低沉,像是大提琴般渾厚,帶着一種深沉的共鳴。他開口,低沉而有磁性,帶着一股沙啞的質感,仿佛從心底深處流淌出來一般。
最開始,燕舒以為他不适合唱歌,因為他在樂隊裡的定位是吉他手而不是主唱。但他開口解釋時,她聽見了他的聲音,就知道她一開始的想法是錯的。
現在,夢中,她聽見他唱歌,是一首英文歌,《All of Me》。
"All of me,loves all you…"
(“全部的我,愛着全部的你……”)
"Love your curves and all your edges,all your perfect imperfections…"
(“愛你的曲線和棱角,愛你所有的完美與不完美……”)
音樂是世界上最簡單也最神秘複雜的‘語言’,音符沒有文字,但流淌得那麼直白,帶着音樂人的情感。之後,歌詞出現,但對情感的表達不過是全部的百分之幾。類似于“冰山理論”,作品中的文字和表面情節隻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部分了,剩下的隐藏在冰山之後。
言已盡,意無窮。
音樂動人,氛圍正好,燕舒轉動轉椅,将上半身斜靠在紀佳時身上,頭枕在他胸膛,手中酒杯輕晃,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緩緩旋轉,她擡手,小口喝,冰涼的酒液入喉。
燕舒沒有什麼藝術細胞,但不代表她不會欣賞音樂欣賞美。
對方唱歌時實在太有魅力了,她被他吸引了,在夢裡。
那怕身邊有紀佳時,可燕舒也不想隐藏什麼,她隻想在夢裡安安靜靜地享受音樂,讓腦袋空白,不做任何思考,安心地放松。
她的目光緊緊鎖定在他身上,仿佛被他的聲音和姿态吸引,無法移開視線。舞台上的燈光柔和地灑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陰影在他深邃的眼窩和挺拔的鼻梁間交錯,顯得格外沉靜而神秘,充滿藝術家的氣息,想讓人探尋卻又明确地亮起危險示警的紅燈。
他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并不是緊緊鎖定她,而是在她身上移動,在燈光閃爍中,燕舒恍惚感覺他皺起了眉頭,眼神變得冷漠又兇狠,像一頭在磨爪子準備捕獵的餓虎。
“學姐。”紀佳時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她靠在他身上,兩人相互依偎着,此刻他低着頭,貼近燕舒低聲耳語。但他并不是完全側身的,他的眼睛盯着台上的男人,露出挑釁。
“嗯?”燕舒收回視線,微微仰頭與紀佳時對視。
剛剛隻簡單掃視,且心神被舞台上的男人吸引,有些忽視他了,現在對視,燕舒才發現紀佳時狀态似乎有些不太好。
有些憔悴,昏黃的燈光灑在他淩亂的頭發和蒼白的臉上,映出一層淡淡的陰影。他凝望着燕舒,那麼認真,但眼神中透出一股悲傷與空洞,少年人身體坐在這裡,但似乎靈魂的力量被分割走了。他的襯衫皺巴巴的,領口松開了兩顆扣子,露出鎖骨和脖頸間若隐若現的青筋。袖口上還沾着幾滴酒漬,像是他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時不小心灑落的痕迹。他的下巴上冒出了細密短促的胡茬,顯得人十分頹廢。
燕舒感到有些不對。
但她還沒來得及問,便聽紀佳時開口,聲音沙啞,“學姐,你醉了嗎?”
啊?
燕舒搖頭,她沒醉,但紀佳時應該是醉了。
她斜眼看見,他桌上擺着幾杯酒,都見了低。
見她搖頭,紀佳時嘴角微勾,但笑意不達眼底,“我沒醉。”
“一般醉酒的人總喜歡說我沒醉。”燕舒說得很認真。
“真的嗎?”紀佳時問。
他問得也很認真。
燕舒笑了,她覺得很有趣,她第一次做夢在夢裡見紀佳時就是因為自己醉酒許下了心願,且發酒瘋遇見了紀佳時。
她似乎還沒問過紀佳時遇見她醉酒時心裡想什麼,現實中大家都很克制。想互相靠近卻帶着虛假的禮貌面具。于是,燕舒問:“紀佳時,你第一次遇見我,撞見我醉酒耍酒瘋,當時什麼感覺?”
她有些好奇。
紀佳時看着她,眼中眸光微閃,“我第一次見你,也是你第一次見我。不是你醉酒那晚。”
燕舒瞪大眼睛,心中很震驚。
她想起身,但紀佳時的手握住她的手,連她剛剛手上拿着的酒杯都拿走,她的雙手按在他的胸上,隻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沒有摘将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人總是對第一面和最後一面記憶深刻,所以燕舒記得和紀佳時的一次見面,但她并不認為那是兩人認識的初始,因為她并不覺得那一面對方會記得她。
但他記得。
燕舒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底蔓延,她看着紀佳時,一時有些無言。
紀佳時則繼續說着,他面上笑着,似乎回憶勾動了情緒,“至于你醉酒,我覺得很可愛,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你當時對我告白,雖然是你因醉酒鬧出的笑話……”
“但學姐,你知道嗎?我每次回憶都在想,如果我當初答應就好了,我賴上你,就不至于我現在這麼痛苦。”紀佳時握着燕舒的手用力,身體也前傾湊近,說到“痛苦”二字時,他皺起了面容,似乎此時真的因為受傷而疼痛難忍。
燕舒懵了。
這又是什麼劇情?
紀佳時松開燕舒的手,雙手捧住她的臉,輕聲道:“學姐,我醉了。”
說完這句話,他低頭朝燕舒吻來。
對于紀佳時的親吻,燕舒并不陌生,也不抗拒,她雖然沒搞懂劇情發展,但現實中剛剛吻過,夢中再吻,也不是不行,并且,他剛剛說的話觸動了她的心弦。
他的話再次為他的真心押注,赢得了燕舒的一分信任。
舞台上的音樂突然停了,停在了高潮,沒了音樂聲,整個酒吧陷入了寂靜。但燕舒沒有注意,此刻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面前的人吸引,他低頭要吻她,她輕輕擡頭,許可了這個吻。
突然,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空間響起,快速又有節奏,一聲聲踩在燕舒的心上。不需要什麼前情提要,隻要神經稍有敏感性,就會懂得這種急促步調帶來的危機感。
燕舒下意識偏頭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就三個人的酒吧,是誰的腳步聲不言而喻。可她的後腦勺被紀佳時捧住,身體被他環在懷中,隻能微微側頭。但還沒擡頭,就察覺一道陰影落在她身上。
男人站在兩人面前。
危險的預警,極強的壓迫感。
燕舒察覺,紀佳時也沒動作了。
“你在做什麼?”男人問。
他的聲音蘊含着怒火。
很奇怪的質問,燕舒擡頭,發現他一雙冷眸寒意凜冽,面無表情盯着紀佳時。
在燕舒的夢裡,出現過現實中隻見過一次但在夢中成了主要劇情任務的人,那人叫白榆,并且是紀佳時的室友,不過也是因為隻見過一次,燕舒很容易忘記這人。但此刻,她想起來了。
他們的情況,很像。但她不覺得是他們見了她一面就喜歡上她了,隻是拉入夢境罷了。
“做什麼?”紀佳時也沉下臉色,然後勾唇笑,“我隻是在挽回我的女朋友。”
“可她現在是我的女朋友。”
“嗯,所以呢?”
被人俯視的感覺很不好,何況俯視他的人是他的情敵,紀佳時松開燕舒站起身和對方對視,“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我?封秋揚,你真夠不要臉。”
念出對方的名字,紀佳時都感覺自己受到了污染,心中既惡心又憤怒。
喜歡燕舒的人有很多,想撬牆角的人也很多,但能夠惡心紀佳時人則少之又少,這個人沒有道德沒有廉恥,心極髒極惡。
詳細一點的解釋就是,一群人想登山頂争奪第一,封秋揚會在起點就鏟除所有競争對手。
在燕舒還是紀佳時的女友時,封秋揚對其進行了精神打壓。他的所有行為都邏輯自洽,勾引燕舒說是帶她打破世俗束縛,前往一段新的旅程,而紀佳時則是束縛燕舒的沒有思想、沒有自我的嬌夫,一個毫無靈魂意趣的短暫‘□□樂’,他們新旅程的絆腳石。
紀佳時之所以能中計是因為愛人時總會産生自卑感,且燕舒身邊的人并不少,他患得患失,最終導緻和燕舒在數次争吵後徹底結束關系。
于是清醒後紀佳時發瘋了。
他要搶回燕舒,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去争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