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爾忙搖頭,道:“姥姥說,需得是恩公心中至願,不可敷衍的!”
“多謝。”
少年聲調寡淡平靜,尾音還墜着微顫的泣聲。
千秋爾微怔。
原來,他并非攆她,而是體諒她離家在外,想放水這個心願啊。
但分明他才是,那個徹底沒家了的人啊。
千秋爾濃黑的眼睫,寂然半垂。
那邊,段淩霄已對卷軸道:“我,江州段世忠後人,段淩霄,心中所願乃是千秋爾與我同尋表妹...”
“直至完婚!”千秋爾笑眯眯提醒,“這樣我也可讨一杯恩公的喜酒嘛!”
段淩霄扶了扶白布額帶,鼻音清沉:“現在說這個,合适嗎?”
千秋爾眨眨眼,找補道:“段伯父肯定想看見那天!這話也說與他聽,讓他安去。”
段淩霄愣了下,輕撫義父外衣,微彎唇:“你說的是。”
“直至完婚。”他對卷軸補充道。
随他話落,卷軸原先的文字隐去,現出他方才所言。
“千秋爾。”她自喚其名,咬破指尖,往右下角滴了顆血。
“段淩霄。”他亦然。
血珠相融,卷軸嗡鳴兩聲,少頃,落款處墨色字迹湧現,正是二人姓名。
契成瞬間,段淩霄隻覺左手隐隐灼痛,低眉一瞧,虎口處憑空綻出半朵紅梅印記。
卡在少年冷白肉際處,格外清豔。
“這是何物?”
“結契印記。”千秋爾清脆道,遞來右手,她虎口亦有半朵。
段淩霄“嗯”了一聲,遞還卷軸,望向庭院夜色,再不言語。
“恩公,不用我幫你尋找仇人嗎?”猶豫片刻,千秋爾問出口。
“不必,你做一件就足矣。”
少年眼梢殘餘淚光,朦胧豔紅,偏他是個傲冷性子,嘴角緊繃,腰闆挺直,整個人如那山巅上的寒雪松。
千秋爾環抱雙膝,沉思着陪他靜坐。
是何人夜襲段家,連全府上下的屍體都不留。
眼前閃過那抹雪色。
千秋爾撫摸輕微腫痛的下颌,咧嘴吸氣,想起方才的驚心。
隔着幕籬,白衣人面容朦胧不清,但覺他那眼神幽涼,可畏。
“勞煩什麼呀,樂意之至!”千秋爾蹙眉瞧他,眼神嗔怪,又拍了下腦門,“啊呀,我這腦子,咋才想起來我包裡有些藥呢!”
“啊呀呀呀,我這腦子。”她絮絮叨,将手探入腰包。
他全程安靜,在她俯首瞬間,緩緩松開桎梏的手。
雪色長袖垂落,長身玉立,很是耐心地瞧着她。
“簡單描述下你的症狀吧。”千秋爾翻出瓶瓶罐罐,擺上桌面。
她笑容可掬,袖着雙手,問他。
他微歪頭,饒有興緻地輕輕碰過她這些玩意兒,笑着回:“右肩骨及後脊處,被紅狐抓傷,肉腐骨裂,無法愈合。”
頓了頓,補充,“還很疼。”
“啊,啊,”千秋爾捏着下颌聽,連連颔首,道,“是的,這都是常見症狀啊,莫要慌張。”
她捏起左側茶青色瓷瓶,倒出一薄紙的白粉末,包起來,又拿起中間棕褐色陶瓷罐子,倒出黑沙似的顆粒物。
如此紮了兩小包藥粉。
又咕嘟咕嘟倒出一瓷瓶丹藥,騰出個空瓶,便左拿右抓,從七個瓶中分别倒丹藥,混入這瓶中。
“藥粉呢,每日三次,兌那檐上雨水攪拌,外敷。”
“這丹藥嘛,每晚睡前,不同顔色各一粒,内服。”
朝他伸出三個手指,眨動烏溜溜的眼,“不出三日,藥到病除。”
他微微颔首,指尖撫過藥包與瓷瓶,嗓音溫和有禮:“多謝小貓。”
“哎嘿嘿,日行一善嘛。”千秋爾擺手笑,将藥推過去,“請遵循醫囑,并定期複...”
複診個屁!她這劇毒喂下去,他死透透的,複活去吧!
“并定期複習醫囑。”她可不管自己講了個什麼狗屁不通的話,擡手打呵欠,擡腿便朝外去,“啊呀,困困困,回家眠去了啊。”
那人輕嗯了聲,語速溫吞,帶笑,“若我服下後有何不适,還來尋你。”
“...啊?”千秋爾頓住,回眸瞧他。
人身着白衣,幹幹淨淨,如清風徐月站在那,黑手套捏着白瓷瓶。
“小貓沒聽清嗎?”
“哦,我是說,我修為不淺,若服用不當中個什麼毒,許還能拼着最後一口氣,”
他語調輕柔,笑意濃郁,“找、到、你。”
最後三字,如三把匕首,連戳上千秋爾露出的後頸。
她頓時打個寒顫,撓撓頭,掉回頭道,“你這話提醒我了,這服藥啊,還是得謹慎。”
“...來,我瞧瞧啊,呀,這藥不能混着吃,換一種換一種。”
他還是如方才那般,靜靜站在桌邊,瞧她擺弄瓶瓶罐罐,換了副藥。
最後,他拎着藥走去門口。
千秋爾瞧他背影,擦擦額上冷汗。
她有仙骨在身,雖修為被封,但仍能察覺絕大數人的修為境界,可唯獨眼前這人。
她感受不出。
該是如何高的修為,才可如此呢?
千秋爾面色微沉。
那門邊的白衣,卻忽地側身,“小貓。”
“啊?”千秋爾一個激靈。
他擡起手,修長指節輕叩兩下房門。
磕咚、磕咚。
響在寂靜幽藍的夜色裡。
“你才來人界沒多久吧?”他微笑道,“這裡進屋前要先敲門哦。”
“不然,不禮貌,會被殺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