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淩霄這一昏迷,便是三日。
再醒來時,耳畔是串磕絆跑掉的哼歌聲,忽地,那聲頓住,輕喚響起。
“恩公,你醒啦?”
段淩霄轉眸,瞧見她秀麗靈動的鵝蛋面,貓眼彎彎,瞳仁明淨。
“小千...”
“嗯!”千秋爾瞳仁閃了下,點頭應道,揣着雙手,坐小闆凳守在床邊。
這三日她便是如此,除去熬藥,幾乎寸步不離他。
段淩霄緩緩坐起身,四肢百骸如遭碾碎,但他本能地強忍不出聲,肅着臉,打量周遭。
一間廢棄老屋,牆皮斑駁,地面土磚翻露,不遠處擺張老舊四方桌。
“小千,這...”
說着,蓦然意識到什麼,唇瓣緊閉,蒼白的面龐飛了紅雲。
“咳,千秋爾,這是何處?”
他繃起臉,面色端重。
若是忽略那顫抖的睫毛,确實很鎮靜呢。
千秋爾扯唇笑笑,假裝沒注意少年的困窘,“此處是北郊荒山,恩公你已昏迷三日啦。”
千秋爾豎起三指,晃過他眼前。
“三日?”
“是呀,那晚你暈倒後,我...”千秋爾與他簡要說起這三日的事。
豔殺門确又回旋殺來,幸好她提前扔金鈴于空中監視,一路躲避,逃到這深山,才甩開最後幾條尾巴。
“恩公啊,可驚險可驚險了!”千秋爾扯住兩條辮子,顫巍巍縮肩,滾圓貓眼怯怯凝向他,似乎後怕。
段淩霄原先面色凝重聽,聞言不禁放柔眉眼,真心道:“辛苦你...”
“對了,恩公你昏迷中還喊了義父七十五次呢!”千秋爾笑呵呵道。
段淩霄嘴角抽了抽,黑眸輕幽落向她,涼涼颔首:“看來真的很驚險。”
“是呀!”千秋爾站起身,辮子一甩,朝外走去,“恩公有病該喝藥了,我給恩公端來!”
段淩霄瞧她歡快的背影,捂了捂心口,悶咳一聲。
胸口有股氣,非但下不去,還一環接一環被人勾湧出來。
院中,金鈴铛變化的藥罐白氣蒸騰,散開滾燙的苦味,旁邊是座巨鼎,正和緩煉制着丹藥。
好在清源鎮時,兩人未雨綢缪囤有藥材。
千秋爾蹲下身,輕哼歌盛藥,棕褐色藥湯滑過白瓷勺,熱氣飛過她俏麗的眉眼。
忽然,她睫毛虛虛上擡,望向浩渺天穹的雲深處。
不知姒坤可有在天上看她。
她...有點心虛。
這三日段淩霄病重,包括此時,她都拼最後契機,用旁的藥材緩慢治療他,偶爾狠心渡仙氣與他,但...
從沒給他用過回旋丹。
回旋丹,千秋爾的絕技,有一粒回魂的美名,饒是在天宮,也是受各殿仙官推崇備至的。
這,是她極珍惜的丹藥。
如今身上隻有五顆...
舍不得給這小子用。
“姒坤啊姒坤,但我會治好他的嘛,所以,不許計較這點哦。”千秋爾碾兩下燙紅的指腹,端藥起身。
“恩公,來,喝藥啦!”千秋爾踏進門檻。
靠在床頭的少年掀眼,手中是株盛放的粉紫花樹。
自己才蘇醒,就在關心表妹的現狀了。
“好。”段淩霄收起花樹,向前坐直身子,那頭墨色長發,便随動作輕微蕩漾,垂在少年勁瘦的腰間。
他接過藥碗,骨節分明的指映上這粗糙的碗面,更顯如玉的貴氣。
這藥是極苦的,他隻在第一口時微頓,随後垂着眼,鴉色長睫覆落,均勻慢口飲下。
千秋爾輕歪頭,打量他這副純良乖巧的模樣。
“小...”他頓了頓,索性順心意開口,“小千,你呢?”
少年眸光清淩淩,人坐得端正,開口的腔調又是一絲不苟,頗為淡泊。
但千秋爾瞧見了,他另隻手輕攥衣袖,不安地蹭了兩下。
——他好像...常有此類小動作。
千秋爾抻抻懶腰,輕快道:“我還好,也已服藥啦。”
見她自然應下這稱呼,段淩霄肩膀松沉,呼出一口緊張氣。
千秋爾背過身,捂嘴憋笑。
姒坤,這小家夥太可愛啦。
“對了,小千...”少年聲音遲疑響起。
千秋爾轉身:“嗯?”
他眉目凝重了些:“你此前可曾被豔殺門盯上?”
千秋爾搖頭:“這是我初次知曉有這組織存在。”又不屑地五指朝外擺動,“但捉靈貓這事不是第一次遇見了。”
她對上段淩霄的目光,嘿然一笑,“靈貓善藥術,常被捉去煉藥,啊呀這些沒禮貌的家夥,若是用轎子請我,我定會去看診的嘛。”
段淩霄可笑不出,他半垂眼:“無論如何,非你意願,我不會讓她們帶走你。”
又掀了下眼,薄薄的眼皮閃過細冷的光,“你日後也莫再用命...那般了。”
他現在一閉眼,便可見月夜紅綢滿天,面前這女子困于陣中,滿頭青絲披散,決絕而莽氣地将簪子比上脖頸。
【我也交代在這!】
“恩公,我很惜命的,我那隻是吓唬吓唬她們啊。”千秋爾不甚在意地笑。
是這樣嗎。
段淩霄轉眼瞧她。
兩人對望。
那雙貓眼晶瑩剔透,目若懸珠,盈盈笑意甚是幹淨。
這樣也很好。
“恩公?”
段淩霄緩慢眨了下眼,長指碾過袖口,一下,兩下。
第五下時,他垂眼,聲音落得很輕,“此後我們就、就是...同伴了,你也莫喊我恩公了。”
說到同伴這詞,他耳廓火速紅透。
千秋爾雙手按壓腹部,強撐沒笑出聲。
她真怕自己将來幫他尋到表妹,成婚當天,對方喊聲相公,他能直接血液逆流到爆炸!
“好啊,”想到這場景,千秋爾不由笑,那時她定快回天了,“那我以後就喊...”
她想了想,明亮的瞳仁轉動兩圈,落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