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滅在院中等候許久,這才冒昧叩門。門開,兩人對視那瞬,眼底仍藏寒芒。
他退後兩步,繡着雲頭曲水紋的袖口輕揚,揮出個結界。
千秋爾踏入。
“祈福大典不想去了?”他平直開口。
千秋爾不答。
他背對她,亦不回頭,冷冽的琥珀瞳仁半垂,盯着牆角下,搖曳月色的花:“三十餘警告,二十餘小過,兩樁大過...”
頓了頓,“不,今晚出手傷凡塵人,又一大過。”
“那就不去咯。”千秋爾踩着他尾音開腔,語調無謂,摸摸指甲,腳踢碎石。
本是無意踢動,誰知那石子滴溜溜轉動,一個騰飛,撞上前方人的腳踝。
磕嗒。
再落地。
風過,寂寂無聲。
但空氣緊繃,風雨欲來的窒悶。
千秋爾倏然掀眼。
因這窒息,是眼前人在散發澎湃如海的靈力,滔天威壓傾軋而來。
“肅滅!”她低喝。
皎皎如月的人終于有了動靜,他冷白長指輕擡,勾起先前那粒不乖巧的石子,碾碎,揮袖,粉塵散蕩。
他轉身,俊目冷郁,步步走近時寒冽出聲:“不去大典,好,那我陪你練習的百年就此作廢,但。”
他站定她身前,一字一句道,“再有五小過,你便要被送冥界,再有三大過,你将被貶下凡,清楚嗎。”
這人再生氣,也是語調平平,隻每個字淬冷笃定。
“難道我今晚不該出手嗎?!”千秋爾怒目而視,不退反進,前跨一步。
二人原就離得極近,這一下,更是鼻息交互,呼吸纏繞,她的發甚至随風拂他下颌。
細細的,有陣屬于她的清香。
肅滅緩緩站直,微仰臉,無聲吐息了下,退後兩步,語氣四平八穩:“此事确為惡劣,但你身居天宮,不可插手凡塵。”
“你可為這姑娘報官,哪怕暗助擒拿惡人,就是不該...”他垂下眼,直直凝視她,“出手傷人。”
“謝謝你的好意。”千秋爾别過頭,沖他潦草一拱手,“那便記過吧,我若不出手,心口惡氣難消。”
肅滅閉了閉眼,徐徐吐出一口長氣,溫聲道:“我并非苛責,而是提醒,畢竟你也曾說,往日夢寐以求飛升天宮,你是在意此處的,不是嗎?”
“是!是!我當然在意!”千秋爾笑眯眯點頭,話鋒一轉,“但我在意的人事,從來是我拿放它,而非它限制我。”
肅滅微怔。
她繼續道:“我來天宮,因我需天宮的祥瑞之氣滋養,從而修煉再上天外天,但天宮囚我,困我,限制我,我是半點忍不得。”
“——貶下天宮?那就貶好了,反正修為到境界,我自會再升上來!”
肅滅眉心跳了又跳,伸出食指朝向地面,骨節透白,根根分明,重重點了兩下:
“被貶即是罪仙,會剝奪天資,你先前仰賴天資飛升尚且不易,怎麼如今能說出這番輕巧話?”
言罷,深深看她一眼,似歎似怨,“不分輕重,任性妄為。”
“輕重?”千秋爾哼笑,袖起雙手搖頭晃腦,“我的世界從不分輕重大小,每件事,都同等重要。”
“——也同等,無所謂。”
最後三字輕飄飄,卻重錘人心。
肅滅瞳色極沉,神情凝重駭人,眼角卻有細微淚光。
她說甚麼。
她到底要如何,這般言辭爽利,毫不在乎,簡直将旁人的心戳了血洞。
“姐姐...”
四目相對的劍拔弩張中,一聲輕柔的呼喊自後響起。
千秋爾回身。
花兒青絲披散,探出門的小臉蒼白,焦急地左右張望。
這結界隔絕了視線與聽感。
千秋爾轉身欲走,卻一頭結實地撞上結界,她手捂額頭,怒目回望——
結界是随主人心意的,可想而知,是他不願讓她離去。
他毫不回避她的怒氣,凝視着她,琥珀瞳仁清凜,吐字沉穩:“樂盡,難道天宮...”
卻又戛然而止。
輕揮衣袖,解開結界。
“姐姐!”花兒瞧見她,立刻撲入懷。
千秋爾俯首抱住女孩,擁她進屋。
花兒倚在她臂彎裡,跨過門檻時,回望了眼。
月色下,男子長身獨立,白璧無瑕,相貌清絕,眼神...卻那麼落寞。
吱呀。
房門閉合。
肅滅擡了擡下颌,這才低語:“沒有讓你留戀的嗎。”
她今日所言,雖是在争執中,但以他對她的了解,這絕非氣話。
他輕輕笑了笑。
原來,她天性裡那股熱火的歡脫,從另種角度看,亦是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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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與神仙哥哥吵架了?”
花兒躺入被窩,輕扯千秋爾袖口問。
“神仙...”千秋爾怔了怔,扁嘴,“你是說那呆子啊。”
“姐姐莫要因我與哥哥置氣。”花兒認認真真瞧着她,“神仙哥哥很在意姐姐,是好人。”
“放心啦,我們一直都很好。”千秋爾毫不在意這點小争吵,彎彎眼角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