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歧真坐于案前,笑望她許久,忽地,扭頭瞧向露台外。
沉黑天幕下,萬家燈火綿延遠去,這高聳樓閣愈顯清寒孤立,他眸光微顫,不知想到什麼,眼梢有滴若隐若現的淚。
那滴淚順着公子如瓷的側臉,輕滑落下。
這時,他眼尾一熱。
扭頭,竟是白貓不知何時來到,雙足踏上桌案,小心探舌舔過他眼角,微歪頭,清亮的眸子眨巴望他。
“你在擔心我?”公子鼻尖薄紅,秀美的指尖擦過眼角,搖頭抱起她。
他低眉垂額,親昵蹭她面頰,“無妨,今夜過去便好。”
“今日...是我娘親忌日。”
他右臂圈住白貓,抱入懷中,左手輕撫她,背靠書案,望向星空。
“陪我看星星吧。”他握起小貓一隻雪白前腳,指向夜空,“你說,這麼多星星,哪個是我娘親呀?”
“這個、這個?”他移動小貓前腳,指向漫天星空,低頭笑望她,“還是這個呀?”
小貓仰起頭,伸舌舔舔他面頰。
他眯眼笑起,桃花眼彎彎,鴉色睫羽壓成細密一排,笑意濃甜。
“主人,兩位大人來了。”侍女輕聲提醒。
那坐在長案前的男子回眸,露台夜風吹起,他鬓發微晃,耳後那股小辮垂落左肩,發尾流蘇飄逸。
山似玉,玉如君。
“小千姑娘,段少俠。”他颔首站起。
千秋爾這才瞧見,他懷中抱着隻長耳兔,紅寶石的眼眸呆愣愣凝向兩人。
兔子前腿細緻綁了繃帶,微微滲出點血色。
“回途中遇見的,似乎被人惡意傷了。”陸歧真垂眸撫摸白兔,向兩人解釋道。
三人在摘星閣中用飯,段淩霄又提起馬車上的鬼。
“陸公子你是姑蘇本地人,可曾聽聞此處有鬼物作亂?”
陸歧真搖頭:“姑蘇靠近金陵九州盟所在,是天師力量強盛之處,縱使如今鬼域開,也尚未聽過此處有何事。”
這倒是真。
甚至各州不少人也紛紛遷移此處,後被強令不許百姓流動。
“雖然我與表妹皆是修士,但鬼域傷民,我亦會幫段少俠留意的。”陸歧真微笑。
飯畢,陸歧真喚侍女引兩人去各自房間。
千秋爾忽然道:“我可以在這看一會星星嗎?”
陸歧真愣了下,淺笑:“小千姑娘請随意。”
“陸公子,你不看嗎?”
段淩霄捂額,低聲歎了口氣。
陸歧真面上笑容不變,溫聲道:“若非小千姑娘提起,某還從沒想過此處可看星星呢。”他彎了彎眼角,“某還有事,恕某無法奉陪。”
千秋爾唇瓣上下碰了碰,咽回欲說之話,點頭:“哦...好。”
陸歧真又向她一笑,面如春風,溫柔非常。
“那某告辭。”陸歧真淡笑離去。
千秋爾瞧向他背影,咬住食指尖。
門扇閉合,陸歧真與段淩霄淺談兩句,二人分開。行至一層樓閣拐角處,陸歧真駐足,面色這才暗沉下來,他冷盯七層露台。
看星星?
他指尖扣進窗沿,指骨發顫,眉眼狠戾。
他隻在家人忌日才敢擡頭望天!
從沒賞景的閑情逸緻去看星星!
若非她救過自己的命,縱有段淩霄在,他也不會饒過這無心之言,決不給她好下場!
深吸一口氣,陸歧真走向□□,去往衆生堂。
隻有去那裡,他才能平息胸腔裡這股想殺人的沖動。
-
衆生堂假山連綿,樹木蔥郁,更有清溪蜿蜒通幽,此處養護有衆多動物。
入口是岩石山門,設了隻有陸歧真能打開的禁制。他将手掌貼上半空,無形結界泛起水紋,少頃,化出一人寬的通道。
剛踏進一步,山門旁攀岩的小猴子便跳來,落向他肩膀,吱吱叫的抱緊他脖頸。
“啊,這趟出遠門了沒能及時回來,我也想你們。”陸歧真歪頭,撫了撫小猴。
“喵喵!”兩隻奶牛貓輕巧跳來,攀着他膝頭爬來。
“汪!嗚嗚嗯嗯,汪!”一群小黑狗自灌木叢跳出,哼唧貼蹭他。
陸歧真眉開眼笑,蹲下身挨個撫摸。
這時,林中走出三四個木頭人,嘎吱嘎吱來到他身旁。
——他用來照顧動物們的傀儡。
嗯,除了自己,他不信任旁人來此。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園中可好?”陸歧真問。
鄰近的木頭人垂頭,将臉探向他手邊,陸歧真手指輕勾,木頭人左眼的黑寶石脫落,滑向他掌心。
這黑寶石為留影石,陸歧真以此記錄園中場景,便可不錯過動物們的任何情況。
指尖點上石子,陸歧真緩步走向園深處,懷中,肩上,身後皆是簇擁的動物們。
千秋爾趴伏紅漆欄杆,夜風輕吹,她微微眯眼,鵝黃頭巾下,兩條馬尾随風漾開,青絲上下飄蕩。
摘星閣高聳,可見遠處。
此刻,她便瞧着那芝蘭玉樹的人,行過□□,坐于假山旁,喂食懷中的奶牛貓。
月光朦胧,他微垂脖頸,青色長衫皎光滿披,身側古槐枝頭懸挂一盞彤紅燈籠,清淨,亦寂寥。
“我确定了。”
千秋爾遠望着他,喃喃道。
“我喜歡他。”
“委實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