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提出:“何不按照幻象預示,就在此處演一演?假亦真時真亦假,說不定能讓背後之人露出馬腳。”
千秋爾便假裝迷路打轉,悄無聲息在地面繪制了撥雲陣,隻是她沒告訴段淩霄,她言語中的真真假假皆為胡侃,她不過是以妖仙之血追蹤幻象來源。
她雖與妙本佛仙不熟,但也知曉他精通時間術。這人間錯亂林的幻象,隻要誕生,必然上演,而幻象之源隻可能是無音寺。因此,隻要再遇一次幻象,就能趁碎片消失瞬間,追蹤背後來源。也就是——
無音寺。
當下,撥雲陣法靈光沖蕩後,二人眼前浮現一座在林霧中輪廓朦胧的廟宇。
千秋爾與段淩霄對望一眼,同時跨步而出,心懷警惕地緩步靠近。
寺廟紅磚圍牆業已斑駁老舊,牆下荒草叢生,門前匾額蛛絲縱橫,本就磨損模糊的字迹更無法看清。
千秋爾踮腳,眯眼細看,還是能勉強辨識出字迹,她側過臉望向段淩霄:“果然是無音寺。”
兩人走進廟中。
大門推開時,緩慢而澀悶的一聲吱呀,在寂靜中更顯蒼涼。
雖是佛仙飛升故地,卻不過是座小廟。院内野草蔓生,青黃一片。雕刻暗紋的牆面垂落汪洋綠藤,淩亂野蠻,毫無章法。牆角的菩提樹挂滿嫣紅的祈福帖,随風寂寥飄蕩。
整座寺廟頹敗空寂,無生息,亦無威脅氣息。
兩人踩過野草及膝的道路,撥開屋檐下垂懸的藤條,踏進念經堂中。
堂中隻供着一尊佛像,低眉彎眸,含着祥甯而喜悅的微笑,那笑意極其淺淡,卻并不讓人覺得疏冷,反而像一圈圈散開的輕細漣漪,随着清風,滌蕩到心頭。
隻可惜此處荒僻過久,這尊腳踏蓮花座的佛像,身上纏繞灰白蛛絲,心口處還有隻漆黑毒蜘蛛依偎着。
灑落日光的破窗邊,一隻白羽蝴蝶從外飛來,而那黑蜘蛛蟄伏靠近,快速制出絲網,在蝴蝶下一刻振動翅膀時,細密錯綜的蛛網将其完全圍住,同時毒液刺入,徹底将蝶麻痹,拖回佛像心口。
全程靜悄而利落。
“佛仙竟沒給此處設個結界...”千秋爾摸着下颌四顧環望,打量這潦倒落魄的野廟,不由咂舌。
她想起天宮裡,那名總是一塵不缁,衣袖之風也帶祥瑞氣的佛仙,對此頗為不解。
——怎能任自己當初的家這樣落魄哦。
正這般思忖,千秋爾鼻尖陡然翕動了下,瞳仁瞬間瞪大。
怎麼...有絲仙氣?
雖然虛無缥缈,接近于無的。
她忙擡袖聞了聞自己,确認并非來源自己,放心地輕呼口氣——如今身在凡塵濁地,丢一絲可都痛心死了。
那,這空中的仙氣是從哪來?
千秋爾五感放大,細細感受周圍氣流,須臾,赫然轉身。隻見那慈眉善目的金佛,面龐莫名飄起白霧,彌漫兩三息後,白霧虛虛凝成一張人面。
“這。”段淩霄短促發出一節低音,收聲握緊長劍。
可這細微的動靜似乎驚吓到佛像上的白霧,那張人面旋即蕩散。
“不打緊。”千秋爾語調中帶點欣喜,她當然不能直說自己聞到仙氣,“我猜這是廟裡的小地仙。”
“地仙?”段淩霄疑惑。
“是不是啊?”千秋爾輕盈躍上供台,調動體内仙氣流到指尖,伸向佛像面龐。
——同為仙人,這仙氣不需千秋爾以嘴渡去,隻需如此便可令其自行吸食。
這九州大陸,無論修為品級,說白了都不過凡人,凡人段淩霄聞不出仙氣,但對仙人,尤其是身在凡間這貧瘠之地的仙人來說,這仙氣的味道極是誘人。
千秋爾指尖才伸出,佛像上白霧如翻滾的沸水凝聚,眨眼間,缥缈凝出一人的上半身。
如流雲織出的幻景,少年的面龐、肩膀、手臂皆由白霧聚攏,他伸出輕淡白煙似的手臂,小心握住千秋爾的指尖,下颌微動,啟唇意圖含住,又怯怯看了眼她。
千秋爾噗嗤一笑,幾乎立刻讀懂他的眼神:【仙氣,可謂是和璧隋珠,千金難求,确定嗎?】
千秋爾挑眉笑笑:“給你!”
他實在是餓極了,得到應允,便迫不及待張嘴咬了上去。
“小千,小心...”段淩霄本能喊道。
随這一口下去,白霧攏出的人形逐漸凝實,少年清瘦的脊背,修長的手臂全部結為肉身,臉龐也從霧氣,化作白裡透粉的面容。
看着是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沙彌。
然這場景隻出現一小會兒,下一刻,他又化作淺淡霧氣,隻能看出模糊的五官。
千秋爾收回手,他依依不舍握住她手腕,濃長的睫毛眨動,小鹿眼澄澈看來。
“不行,我本也沒多少咯。”千秋爾拍拍他手背。
先前大方給予,此刻也大方拒絕。
小沙彌頓覺自己心中貪念,忙松開手,雙手合十拜謝,回到佛像中。
“千秋爾,這是什麼?”段淩霄忍不住再次開口。
“凡間至純靈氣可滋養出一類地仙,這些地仙生來靈體純淨,是最易飛升的,但也格外依賴環境,容易喪命。而此處畢竟是當年佛仙飛升之地,靈氣豐沛,指不定化形了多少小地仙呢,但現在...應該隻有他活下來了。”
說到這,千秋爾踮腳,摸了摸灰塵滿布的佛像面龐,嫩白的指尖立馬染了厚厚一層灰色。
千秋爾沒在乎這髒污,隻瞧着佛像輕歎:“他許久沒吃過香火,差一口氣就要死了。”
“那你方才喂他的是什麼?”
千秋爾仍是看着佛像,微微一笑,似乎在對裡面的人傳達些什麼:“是秘法下的靈氣啦,隻能飲鸩止渴,并不治本。”
言罷,她又笑盈盈摸了摸佛像面龐,好像對他極其喜愛,随後利落轉身,裙擺飛揚,跳下供台。
“阿段!”她沖段淩霄伸手,“你是天師,該有不少符紙香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