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厭煩你時。】
陸歧真不期然想到那晚小沙彌溫和的笃定言語,他微微眯眼,望着熱絡忙活的千秋爾,桃花眼閃過一絲審視的冰冷。
那就最好了。
他虛情假意,她最好也三心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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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曉,這佛前長明燈若斷,金身也成泥菩薩。唯香火不絕,你才能性命無憂啊。”
日影西斜,枝葉篩下的碎金斑駁飄蕩空中,千秋爾斜坐粉牆,旁邊是垂頭的小沙彌。
他低頭懷抱石碑,初次沒露出笑容,唇線黯然下垂,低垂的睫毛茸茸,仿佛即将被遺棄的小狗,模樣很是可憐。
千秋爾拍拍他肩膀:“小光頭,我會來看你的。”
小沙彌将石碑抱得更緊,鹿眼浮起水霧:【多久?】
千秋爾拍手一笑:“如今尋得表妹,我去吃個喜宴,消完這筆恩情就來!”
兩人說話間,恰逢段淩霄從屋内走出,他聞言頓步,立在牆下深深看了眼她背影,悄然回屋。
小沙彌又問:【報恩...?那我如何報答秋?】
千秋爾嘻嘻一笑,以手遮唇湊近道:“此處隻你知曉我真實身份,屆時我修煉需要,來你這蹭點香火吃吃就成。”
香火裡包含世人的虔誠之心,是除去仙氣外最好的滋補。
這句話不知如何取悅到他,小沙彌立時笑彎雙眼,重重一颔首,動作很是呆然。
千秋爾看他幾眼,撓撓臉:“你還是不願說話啊?”
小沙彌微笑點頭。
“好,不說話也成。”千秋爾指指前方密林,“地界石碑找回,這林子就不會再現詭異了,是吧?”
小沙彌點頭。
“那就好,不然我引人來此,若還來回打轉就不好了。”千秋爾摸摸裙擺,垂頭嘀咕道。
頭頂風過,紅楓漫天飄灑,山林樹聲浩蕩,天地間曠靜悠遠。
千秋爾眼神放輕,随意撿起落到膝頭的一片紅葉,問:“七千餘年,無人問津,獨自茕茕,會寂寞嗎?”
小沙彌伸手,白皙的指尖捏上她手中紅楓,發出輕微清脆的一聲,引來她擡眸看着自己。
他望着她的眼,黑溶溶的小鹿眼噙笑,眸光深遠而祥和:【不。】
千秋爾心頭微怔,卻見他眼睫低垂,一滴淚滑過無暇的面容,在日光中清澈晶亮:【但現在,我明白了寂寞。】
千秋爾還沒從這話的驚詫中反應過來,就見那滴淚順着他下颌掉落,摔在膝上,竟成了朵清麗淡雅的蓮花。
蓮華下緣潔白,花瓣尖嫣紅濃郁,很有些婉約詩情。
“你...”千秋爾怔愣。
小沙彌吸吸鼻子,又一滴淚滾落。
這次,是朵全然潔白的蓮花,嫩蕊鵝黃,淨白花瓣層疊擁簇。
千秋爾指着蓮花,單手捂嘴:“天啊,莫非這是...菩薩淚?”
小沙彌鼻尖泛紅,睫毛懸挂淚珠,眼眸哭得濕漉黝黑,他才搖頭,就聽身後一聲呼喊。
“爾爾!”
無音寺東牆下,陸歧真手執花鋤理土,身後金魚草绛紫鵝黃錯落而生,桂竹香細蕊含露,皆是他為讓寺廟重煥生機所植。
這當頭,隻見他忽将玉指伸入土中,捏起塊朱紅石子,“爾爾你看,這是何物?”
千秋爾縱身跳下院牆,白尾半空飛揚,她一把拿過紅石,指尖甫落便被内中清正溫厚的靈力震了下。
“這可真奇怪...”千秋爾蹙眉。
早在初來此處,陸歧真還受傷昏迷時,她一面除草鋪路,一面感受過地下每處,并沒察覺到有類似菩薩淚的寶物存在——畢竟此此類寶物靈氣濃郁,該是最易察覺。
“不過。”千秋爾燦笑,将菩薩淚放回陸歧真手中,順勢包握他指尖,“此處是無音寺講究緣分,看來安安與它更有緣。”
陸歧真抿抿唇,笑了。
日暮時分,四人收拾行囊離去,小沙彌身立紅牆下,含淚微笑。眼看她們逐漸走遠,小沙彌垂額,合掌鞠躬拜送。
無聲的淚如雨淌落。
一滴滴透明滑過下颌,一朵朵粉白蓮花掉落。
忽然,有腳步急促響起。
小沙彌尚未來及擡頭,就見低垂的淚眸視線裡伸來雙手,那手接住簌簌而落的蓮花,須臾便捧起滿懷。
她蹲下身,臉頰掩映于芬芳蓮花中,歪着頭,貓眼半垂透出種哀矜的溫柔,看着他。
“蓮華。”她道,“你法号便喚蓮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