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杜昭然方才與她過招時,不僅壓制了她,還為免這些鈴铛礙事,直接飛快結印将鈴铛打下禁制。
鈴铛附有一品天師的禁制,隻要她想催動鈴铛就會被反噬,但這到底是千秋爾的本命法器,她不是不能破開這些禁制,隻不過要很費一番力。
她腦子靈活,提議讓雲渺去撿拾,這不,那些禁制瞬間便被施術者褪去得幹幹淨淨,很怕誤傷他似的。
雲渺撿得很快,還用自己的衣袖細緻擦過鈴铛上的灰塵,才雙手捧起,恭謹又虔誠地遞給千秋爾。
“多謝。”千秋爾動動指尖,鈴铛清靈作響,重新歸位扣上腕部。她回頭,看向杜昭然,“放手吧,我聽他說。”
杜昭然這才落眼看她,将手松開。
千秋爾指尖纏繞靈力,龇着牙痛吸氣給自己斷裂的手指接骨,雲渺擔憂地看過來,見她又受傷了,不覺睫毛急促抖動,眼底淚花打轉,簡直快要哭出來了。
“幹嘛,又不是你受傷。”千秋爾沒好氣道。
雲渺吸吸鼻子:“我當然希望是我!”
杜昭然看向他,正色道:“不可以。”
千秋爾與雲渺都愣了,朝她看過去,杜昭然口吻認真而固執,叮囑道:“你隻是凡人,你很容易死掉,不能輕易受傷,記住了。”
千秋爾睜圓眼眸,好奇極了:“你倆到底是啥關系啊?”
九州盟主身側的一品天師,與個甜點鋪的凡人小子?
杜昭然這次回答了,她筆直盯向千秋爾,強勢反問:“你與他是何關系。”
千秋爾歎口氣看向雲渺:“你快說吧,說完放我走。”
雲渺咬了咬唇,面色飛紅瞧向杜昭然:“這位大人,你、你可以離開嗎?”
“不可以。”杜昭然斬釘截鐵,“我要聽你說,你們是何關系。”
于是...在杜昭然的監視下,雲渺擰着袖口,盡量将臉偏向千秋爾這邊,連餘光都避開杵着的杜昭然。
他結結巴巴說出陸歧真讓他勾引,又竭力補足細節道完那天之事,末了,懇切道:“我從小就不撒謊,秋爾姐姐,你相信我!”
千秋爾還沒開口,旁邊傳來淡漠平直的聲音:“相信他。”
千秋爾轉眸看去。
曦光中,杜昭然面色嚴肅,指着雲渺對她颔首。
“.......”千秋爾與雲渺對望,兩人都呆滞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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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在府門被雲渺與詭異的杜昭然攔住,千秋爾納悶回府,直奔屋内修煉,不分早晚,全憑狀态。
侍女來送飯時往往連院子都進不去——她布設了結界。
如此過了六七日,某日戌時,千秋爾推開門出來了。
一身姜黃衣裙破破爛爛,頭巾歪斜垂在耳邊,兩條發辮泛着微微凝固的油光,又因她修行過程抓耳撓腮,發絲也揪扯得淩亂,更别提數日沒清洗過的身子與臉,搓一搓都有了層泥垢。
這時夜色如墨,風中甜桂飄香,千秋爾無神的眼瞅了瞅牆下桂樹,身形一閃,瞬間來到樹下。
她跳起一抓,直接掰掉根樹枝,便面無表情開啃一簇簇的黃褐色小花。
“姑娘,你終于出來...”侍女才走到院門口,看見這幕瞪大了眼。
這邋裡邋遢的叫花子哪裡來的?!神情還如此陰森可怖。
千秋爾淡淡望她一眼,又跳起掰下兩三根黃穗桂花枝,交叉背上身,翻牆躍去,身形迅疾消失。
...
臨陽街。
夜涼如洗,正月滿天街,甜盈齋今日入夜便閉店不迎客。此時二樓窗扇大開,店内當值的十餘名少年人圍桌暢飲,談笑風生,都是青春正好的年齡,連笑聲都有令人豔羨的活潑生機。
杜昭然坐在店對面屋檐,貼了隐身符,靜靜看向這群少年中相貌突出的那位。
“阿昭,冥界使者如今是何情況?”突然,手中靈符傳出聲音。
杜昭然仍沒收回目光,看着美少年被人起哄飲酒,一杯果酒入肚就雙頰酡紅了,她語氣陳述:“回禀盟主,冥界使者近日來都在姑蘇,每日三去百聞閣。”
“百聞閣...”溫傾絕低喃,“莫非在尋什麼。”
杜昭然看着對面,明窗内,一群鮮嫩的少年們把酒言歡,沒有說渾話的,全是借酒起興打诨,點到即止便做起遊戲,唱起歌,真是五彩流光的好年紀啊。
杜昭然調查過:這是群無母無父的孤兒,在奴市被雲渺買下又歸還賣身契,讓這群少年男女自願選擇是否随他來姑蘇做生意。
而雲渺...這一世他本有疼愛他的家人,卻都在鬼域開後被鬼物襲擊身亡。
“阿昭,中秋喜樂。”
杜昭然斂回目光,看向靈符道:“盟主,我尋到阿渺的轉世了。”
“......”那邊靜默片刻,柔聲問,“...嗯,那你又要守他百年至命終嗎?”
杜昭然沒回話。
溫傾絕語重心長道:“阿昭,如今鬼域開,你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你身上是有擔子的,不然這樣,我派暗衛看顧他,畢竟他是個凡人,這時不會四處走動的。”
“可是...”杜昭然面容罕見露出苦澀,夜風中傳來對窗的歡聲笑語,令她的聲音盡顯落寞,“上輩子,我就錯過了阿渺的大半生。”
上輩子阿渺轉世,她尋見他時,他已垂垂老矣沒多久就逝世了。因此這輩子,她想在他身邊久一些。
畢竟凡人,不過百年。而百年之于她,不過眨眼。
溫傾絕沉默少頃,道:“阿昭,我如今真的需要你。”
南陣腳已被鬼族打開,他們如今不僅需要護住其他三個陣腳,還要想法子及時補好南陣腳。
杜昭然面色不動,仿佛靜止,許久後,她應了聲:“好。”
千餘年來,盟主很是照拂并助她尋找阿渺的轉世,從未如此直言過對她的需要,所以,她又怎能拒絕。
溫傾絕欣慰一笑,語調輕柔:“阿昭,我會讓暗衛每日,不,每個時辰都向你禀報阿渺的情況。”
杜昭然輕輕擡眼,軒窗内,那群少年玩性正酣,雲渺卻鬧得有些累了,他輕笑從人群中走出,來到窗邊散酒氣。
少年眼梢醉意朦胧,托腮靠在窗邊,像隻玉面狐狸。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看了眼玩鬧的同伴們,便轉過頭,自花燈連綿的街一路看去,落向城内某個方向,眼神這才黯然了些。
阿渺...
杜昭然注視這窗前怅惘的少年,心道。
這一世,要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