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爾回城時,已是下半夜。
宅院之間的巷道冰涼寂靜,悠長鋪出一條漆黑的路。
她沒掩飾妖相,雪白貓耳探出烏發,才跳過舞的雙足仍舊赤裸,手提繡鞋,肩扛虎皮,捏小酒壺悠悠晃晃走回城中。
“诶,來了來了。”
“但你看她身上那是什麼?!”
巷子深處傳來小聲議論,千秋爾貓耳抖了抖,餘光掃了眼聲音來處,腳步微微放慢。
她能感覺到,說話者是群老少皆有的凡人。
正困惑着,一個小巧的身影跑來,女孩紮着可愛的雙丫髻,手捧明黃熱烈的向日葵奔來,脆生生道:“姐姐,中秋喜樂!”
女孩奔到近處才見她肩頭的吊睛虎頭,“哇”了聲,睜大眼睛:“姐姐,我能摸摸嗎?”
“哎呦,話多了...”巷子裡有婦人的歎息。
千秋爾自然聽到了這暗處的一句,但仍對女孩微笑:“好呀。”
她彎下腰,女孩踮腳撫摸皮毛柔順的虎皮,瞳仁愈發燦亮,又忽然一眨眼,看向千秋爾腦袋:“姐姐,還能摸摸嗎?”
“...噗嗤,”千秋爾彎眼一笑,朝她垂頸,“好呀!”
女孩捏了捏她的貓耳朵,驚喜地連“哇”三聲,還想說甚,卻瞥見巷口探頭的夥伴們,便捏着拳頭忍下玩心,笑呵呵跑了。
千秋爾看了看她的背影,沉默一甩手,将虎皮與鞋子丢進腰包的納物空間,隻捧着向日葵繼續朝前走。
沒走幾步,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跑出來,有模有樣遞來精美包裝過的長條錦盒:“姐姐,中秋喜樂!”
千秋爾微笑接過,靈力朝裡一探,眉頭微挑,竟是條鑲嵌寶石玉片的白色舞裙。
“姐姐,中秋喜樂!”又一個八九歲的女孩跑出來。
千秋爾接過她手中錦盒,是條火紅的系帶舞鞋。
“姐姐,中秋喜樂!”
“姐姐,中秋喜樂!”
月下小巷中,千秋爾沉靜朝前走去,幾步便跑來個小孩,送她花束,衣裙,還有她愛吃的糕點零嘴,後面甚至還直接送大把的銀票與靈石。
真是浪漫與務實兼具。
是誰呢。
千秋爾走到巷子盡頭,側身回望,恰時有夜風吹過,她烏發飛揚,雪白貓耳抖動,踩在青石闆上的雙足好似白玉,整個人清靈又夢幻。
她能聽到,那群小孩送完禮都跑去了各自爹娘身邊,等一群人全部回來,便嘀咕着去找大人領錢。
所以,是哪位大人安排給她們這個任務?
千秋爾抱着一摞錦盒,心中已有答案——
讓她在回家的街巷上,從街頭到街尾一路收禮,禮物還都是符合她喜好的,能有誰呢。
手腕上的小金鈴铛亮起。
千秋爾靜了一會兒才将指尖點上鈴铛,靈力注入,男人溫潤的聲音随即響起。
“爾爾。”
頓了頓。
“怎麼沒好好吃飯。”
千秋爾鼻尖一酸,想來是侍女将這些天的事禀報給他了,然她沒想到他第一句會是這。
“爾爾?”
他默了默,似乎在辨聽這邊細微的動靜,“你哭了?”
“我想你了。”千秋爾吸吸鼻子。
陸歧真低笑一聲,道:“不哭,我很快回去,再有兩天。”
“你把人殺了嗎?”千秋爾抹抹眼淚。
陸歧真愣了愣,連連低笑。
無論是這中秋圓月節,還是她這哭腔濃重的可憐模樣,如此認真詢問這一句,隻讓他覺着怪異好笑。
而這怪異在千秋爾身上,又很是合理。
陸歧真回話時,清朗的聲音猶帶笑意:“嗯,殺了。”
千秋爾颔首:“我已煉好修複容顔的藥膏,等你回來,我們就去白衣堂。”
那邊安靜片刻,誠懇道:“謝謝你,爾爾。”
“你的謝禮我已經收到。”千秋爾抱着沉甸甸的錦盒,“那我給你什麼呢,陸歧真。”
她甚少直呼自己的名字,陸歧真怔了怔。
他還沒反應過來,卻聽夜色裡,她的聲音皎潔而沉靜:“我給你信任,陸歧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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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信任,陸歧真。”
亂葬崗的夜色林間,烏鴉撲翅飛過,身形颀長的男人坐在墓碑上,腳下是兩具胸口血流如注的屍體,他手捏鈴铛,削細的指尖泛着淺紅,五指微微合攏,好似一朵含苞花。
陸歧真盯着鈴铛。
兩人的對話已盡,他卻還有些沒回神。
夜風吹動他左耳後的發辮,流蘇絲縷飄揚,花葉騰紋反射出的銀芒寒涼。
他俊美得好像羊脂玉雕刻而成,一筆筆細膩溫潤,當然,若是他沒坐在這墳場中,若是他橫在膝頭的玉箫沒有滲着血的話。